面包车在夜色中疾驰，窗外的城市灯火逐渐稀疏，最终被郊区的黑暗所吞噬。引擎的低吼和车轮摩擦路面的声音是车厢内唯一的声响，压抑而紧张。赵明声蜷缩在车厢地板上，背靠冰冷的金属壁，手中的剪刀和强光手电依旧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死死盯着驾驶座上那个沉默的背影，试图从有限的视角里捕捉任何能识别其身份的细节——夹克的款式普通，鸭舌帽遮住了大部分头发和脖颈，驾驶姿态稳定而熟练，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近乎本能的警惕感，这与苏明远那种官方人员的冷峻不同，更偏向于…野性而实用的生存本能。
他是谁？目的何在？那台专业的通讯设备又意味着什么？
《孙子兵法·九地篇》云：“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用兵之理贵在神速，乘对方措手不及，走对方意料不到的道路，攻击其没有戒备的地方。
对方在她最危急、最措手不及的时刻出现，走的正是“不虞之道”。这是救援，还是一次更为精准的“捕捉”？
她必须试探。
“你要带我去哪里？”赵明声再次开口，声音因之前的奔跑和紧张而有些沙哑，但努力保持镇定。
男人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让她能隐约看到自己小半张脸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他的回答简短而模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安全？对你，还是对我？”赵明声尖锐地反问，目光扫过那台通讯设备，“你们的技术能远程激活断网的手机，那些追杀我的人恐怕也不简单。你怎么确保‘安全’？”
男人似乎轻笑了一下，极轻微，几乎难以察觉。“‘他们’的技术确实不简单，但追踪一辆不断变换标识、在多个信号黑洞里穿行的车，也需要时间。”他说话的方式很特别，夹杂着一些她不太明白的术语，“信号黑洞”、“变换标识”…这听起来更像是黑客或者高级情报行动的风格，而非普通执法部门。
“你是谁的人？”赵明声直接切入核心，“苏明远专员派你来的？”
听到苏明远的名字，男人的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苏明远…”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是敌是友，“他给你提供了什么？保护？还是…更多的疑问？”
这话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抛了回来，带着试探。
赵明声心中警铃微作。这个男人对苏明远的态度暧昧不明，既不像同僚，也不像明确的敌人。
“他给了我一个警告，和一个选择。”赵明声谨慎地回答，同时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警告总是廉价的，而选择往往通向设计好的陷阱。”男人的话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嘲，“尤其是在你根本不知道棋盘在哪，对手是谁的时候。”
他的话像冰水一样浇在赵明声心头。确实，她至今仍像一枚懵懂的棋子，被动地接受着各方的摆布。
“那你呢？你是哪一边的？”她追问。
“我站在‘生存’这一边。”男人的回答依旧模棱两可，“而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活下去，然后才能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谈话间，面包车驶离了主干道，拐上一条颠簸的土路，最终在一片废弃的工业区边缘停了下来。周围是黑黢黢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厂房轮廓，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
“到了。”男人熄了火，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他率先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才拉开后车门。“出来吧，动作快。”
赵明声犹豫了一下，还是握紧“武器”，钻出了车厢。冷风立刻灌入衣领，让她打了个寒颤。眼前是一座废弃的仓库，卷帘门半开着，里面漆黑一片。
男人没有多话，示意她跟上，然后弯腰钻进了仓库。赵明声咬咬牙，跟了进去。
仓库内部空间极大，堆放着生锈的机械和废弃料，灰尘厚重。男人轻车熟路地绕过这些障碍，走到最深处一面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墙壁前。他在墙壁某处按了几下，一阵轻微的电机声响起，一整面墙的货架竟然缓缓向内旋转，露出了一个隐藏的入口！
入口内是一条向下的混凝土阶梯，里面透出冷白色的灯光。
“进来。”男人率先走了下去。
赵明声深吸一口气，跟了进去。身后的墙壁缓缓合拢，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阶梯尽头，是一个让她目瞪口呆的空间——与其说是安全屋，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极其专业的战术情报中心！
大约三十平米的房间，墙壁是冰冷的金属板，覆盖着大量的显示屏（此刻大部分暗着）、各种她无法完全辨认的通讯和电子设备、以及武器架。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过滤着空气，温度恒定。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一个装备保养台、几个密封物资箱就是全部家具。一切都整洁、冰冷、高效，没有任何不必要的个人物品，充满了临战和实用的气息。
这里的技术装备水平，远超她想象，甚至比苏明远展现出的还要…“非官方”。
“坐。”男人指了指行军床，自己则走到主控制台前，开始快速操作键盘，多个屏幕亮起，显示着复杂的代码流和城市监控网格图（似乎是非法接入的）。他终于摘下了鸭舌帽，露出一张看起来三十多岁、线条硬朗、带着风霜之色的脸，短发，眼神锐利如刀，左侧眉骨有一道淡淡的旧疤。他动作间，夹克衫下隐约露出枪套的轮廓。
“这里是…”赵明声环顾四周，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巢穴’。”男人头也不回，“临时据点之一。在这里，他们的卫星和大部分地面监听站暂时找不到你。”
“他们？你到底是谁？”赵明声再次问出这个核心问题。
男人停下了手上的操作，转过身，正面看着她。他的目光极具穿透力，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你可以叫我‘G’。”他给出了一个代号，“至于我是谁…一个不希望看到‘方舟’的残渣继续污染世界的人。”
“方舟？”赵明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那是什么？”
G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一个设备前，插入了一个读取器。“你从花店带出来的东西，那个碎片的内存卡，给我。”
赵明声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护住了放内存卡的口袋。
G看出了她的戒备。“如果我要抢，在路上就可以动手，没必要带你来这里。”他的语气平淡，“我需要看看那个印记，确认一些事情。这关乎到你能否活过接下来的48小时。”
他的直接和冷静反而让赵明声稍微安心了一些。权衡片刻，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有太多选择。她慢慢拿出内存卡，递了过去。
G接过卡，插入读取器，很快，那个模糊的印记图案出现在主屏幕上。他放大图像，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闪过一丝愤怒和痛惜？
“果然…是‘夜莺’…”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夜莺？那是什么？”赵明声立刻追问。
G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速在另一个系统里输入了一连串指令。屏幕一角跳出一个进度条，似乎在匹配和查询某个极其庞大的数据库。
几分钟后，进度条读完，屏幕上弹出几条高度加密、残缺不全的信息摘要，夹杂着“叛变”、“清除”、“失踪”等令人心惊肉跳的字眼！
G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冰冷的控制，但深处的波澜并未平息。
“听着，赵明声，”他转过身，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卷入的事情，远比什么化工厂爆炸案要深得多。‘方舟’是一个代号，代表着一个被终止的、极其危险的黑色项目。‘夜莺’是该项目的一个高级别潜伏特工的代号。”
他指向屏幕上的印记：“这个，是‘夜莺’与上级紧急联络时使用的最高等级身份验证标识，极少激活。它出现在爆炸现场，意味着…”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赵明声：“意味着‘夜莺’很可能在爆炸前或爆炸中试图传递极其关键的信息，而这块碎片，可能就是信息载体的一部分。现在，多方势力都在寻找它，以及…可能知道信息内容的你。”
信息量巨大，冲击着赵明声的认知。黑色项目？潜伏特工？最高等级标识？自己竟然与如此机密且危险的事件产生了关联？
“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赵明声感到一阵无力，“我没有任何关于‘夜莺’、关于信息的记忆！”
“这就是关键所在。”G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你为什么会被选中？为什么线索会指向你？你为什么会对那个虚构角色‘崖柏’的细节如此执着？你真的认为那全是巧合吗？”
他的问题如同重锤，敲打在赵明声心中最困惑和恐惧的地方。
“你…你调查我？！”她感到一阵寒意。
“知己知彼。”G的语气冷硬，“在接触你之前，我自然要评估风险和价值。你的背景很干净，干净得…有些异常。尤其是三年前那段时间，几乎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些公开的、无法深度核实的行程记录。”
三年前…又是三年前！
“那场爆炸…和‘方舟’有关？”赵明声猛地将一切联系起来。
G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方舟’的终结方式很惨烈，掩盖了很多真相。现在，有人不希望真相被揭开，有人则想得到‘方舟’遗留的技术和力量。而你，无论愿意与否，已经成了风暴的中心。”
他走回控制台，调出一个加密的通讯界面。“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找出‘夜莺’试图传递的信息到底是什么，以及，为什么是你。”
他操作着设备，同时看似随意地问道：“苏明远给你名片后，你联系过他吗？或者，他有没有给过你什么特别的指示？比如，让你去某个地方，见某个人？”
赵明声立刻想起了那条匿名短信：【别信他。】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说出短信的事情，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你怀疑苏明远？”
G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内部调查科的水很深。苏明远…他的立场很微妙。有些人认为他试图挖掘真相，但也有人认为，他可能本身就是‘方舟’遗产的守护者，或者…更糟。”他的话语充满了暗示。
就在此时，主控台上一个红色的指示灯突然急促地闪烁起来，同时发出低沉的蜂鸣警报！
G脸色一变，迅速切换屏幕画面！只见多个监控窗口显示，废弃工业区的几个入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多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SUV，车上快速下来数十名全身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的人员，正以战术队形无声而快速地向着仓库合围而来！
行动极其迅速专业，配合默契，显然不是普通的警察或安保力量！
“该死！怎么这么快？！”G咒骂一声，眼神锐利如鹰，“他们动用了地面移动扫描单元！定位了车的残留电子信号！”
他猛地站起身，快速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把紧凑型冲锋枪和一个战术背心扔给赵明声：“穿上！跟我走！”
赵明声接住冰冷的武器，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刚刚找到的临时安全屋，转眼间就成了新的牢笼！
“我们从哪里走？”她急促地问。
G已经冲到房间另一侧，打开了一个隐藏的应急通道门，里面是向下的陡峭楼梯。“地下管网！快！”
就在这时，头顶的仓库方向，已经传来了清晰的、爆破索安装的细微声响！
猎犬，已经堵住了洞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