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皇城脚下有一条万富街,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地方豪绅都趋之若鹜,努力想挤进那条街。
“龙生龙凤生凤,万富街头皆万富。一代贫万代贫,代代难行万富街。”万富街无疑成了一处地位与权利的象征,贫苦人家出身的人就算削尖了脑袋也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可就有这么一位奇人,年纪不大也就四十来岁,父母亲族也都并非大富大贵之人,他居然在短短数年间连跨多个阶层,摇身一变,成了万富街的一朵奇葩,一个出手阔绰的大富豪。
这位富豪姓赵,名山水,赵山水利用自己的钱财硬生生挤掉了万富街的一位豪绅,自己取而代之,一时间声名显赫,争相吹捧。
今日恰好是这位赵山水迎娶第五房妾室之日,赵功名受父亲所托来到万富街,一来恭贺叔父迎娶新欢,二来希望能在万富街住下,以待自己考取功名。
赵功名第一次来到万富街,被眼前富丽堂皇的景象所震撼,四处的建筑雕梁画栋,各具特色,从外观瞧不难发现楠木的覆盖面积之广,几近按照皇家内院的规格所建。赵功名顿感手中的贺礼有千斤重,十数年来苦读圣贤书,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不敢再多瞧一眼。
步履蹒跚地走到赵山水府邸,门口的两位守卫见赵功名衣着破烂,四处缝补也不询问他的来历,取过他手中的贺礼交给家奴。由这位家奴带领赵功名进入府邸,府邸的宽阔远超赵功名的想象,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家奴带领赵功名,两人沿着墙壁的阴影处前行,努力不引起那些衣着华贵的豪绅达贵的注意。
尽管如此还是有些人注意到了两人,嗤笑不屑占据了他们脸上大多数的表情,赵功名内心慌乱不已,低着头不敢看那些人,死死盯着家奴的鞋跟,生怕走丢。
赵功名被家奴带到后院的一个房间,推门一看发现里面已经有了八个人,都是像自己这般大的年轻人,身上穿着虽比自己要光鲜一些但与外面那些豪绅相比,相差的就不是很大了,赵功名宁可永久呆在这里也不愿再出去遭受那些人非议的目光。
家奴将赵功名迎入之后就匆匆离开。赵功名环顾四周发现位置已经被坐满了,八人齐齐看向赵功名。
赵功名一一作揖以示招呼,紧接着将背后的书筐放下,当做椅凳。
“你是山河伯父的子嗣?”
赵功名没想到还有人认识自己的父亲,连忙应答道:“正是,不知…”
赵功名话还未说完,就被坐在左侧第一位的年轻人打断:“果然是个书呆子,连我们都不认识。”
语气中不乏鄙夷之意不过也耐着性子为赵功名一一介绍,赵功名这才得知,这些人都是自己的族兄族弟,目的和自己一样,都是想在这座府邸寻求个庇护。
父亲赵山河当年因为分家之事与家族闹得不愉快,最终决定分文不要的独自离开赵家,而后与母亲共结连理加上孩子出生也没有再与赵家有太多瓜葛,只有在赵功名年幼时,逢年过节随父亲与母亲回过几次赵家,但次数有限加上时长久远,赵功名根本不记得几位族兄族弟的样貌了。
赵功名找了个角落坐下,八位族人又恢复了你一言我一语的状态,从几人的谈话中赵功名得知,近些年赵家过得也并不好,身为小地主家族,人员太多,要想继续生存下去唯有两个方法,要么扩张田地,要么分出一脉任其发展。
赵功名的父辈有十人之多,男七女三,女子随夫出走在外,也还有七位,小小的地盘根本不够七人共享,于是赵功名的父亲第一个被踢出局,紧接着是一位叔叔,赵山溪。现今赵家除去已经在万富街立足的赵山水外,仅有四人还留在家族,四人的妻儿老小也都不少,当得知赵山水在外闯荡出名,争相来投靠。
他们谈话之间,屋门突然被打开,叔父赵山水走了进来。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不假,前些年赵山水寄居在赵功名家时身材可没有如今这么圆润,笑得也没有这么灿烂。
“都来了?哈哈哈哈,看来你们的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耻,一如既往的会摔烂摊子啊!”赵山水看起来怒极,冷笑起来不由得让人不寒而栗。
“既然你们来了,那就好好为你们的父辈还债吧。”
而后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家奴,领着八人出去了,屋内只留下赵山水和赵功名叔侄二人。最后还是由赵山水打破了沉默,率先说道:“你父亲现在如何?”
赵功名见赵山水的笑容不似作假,拱手恭敬地说道:“一切安好,来时父亲嘱托说农忙时期,不便前来,还请叔父见谅。”
“哈哈哈哈,不必如此拘谨,就将这当做你自己的家,可还记得当年你答应叔父,要是考取功名一定给叔父买只有皇城才有的青莲烈。”
青莲烈是一款烈酒,此酒珍贵异常,大多只供给皇亲国戚,一坛难求。赵功名不由得想起七年前,赵山水因为嗜酒误事得罪了一位有权势的公子,而后被赵家抛弃,妻子改嫁,意志低迷被父亲赵山河接回家中。一日花好月圆,赵功名突然豪情万丈,知道叔父喜好喝酒,便放出豪言,称待考取功名,必取下青莲美酒供叔父享用。
世事难料,没想到叔父没过几天就消失了,再次得知叔父的消息就是前不久“赵山水入住万富街”的消息。
“以叔父现在的权势,只需吩咐一声,多好的青莲烈也能得到。”
万富街可不只是富,权势滔天的人不在少数,要弄到区区一坛青莲烈,轻而易举。
赵山水摇摇头神情严肃道:“皇家是条巨龙,叔父只是小鬼,碰不得。”
“你可是叔父唯一的好侄儿,青莲酒再烈也得从你手中接过才算货真价实。”
赵功名听出叔父意有所指,犹豫片刻还是言道:“长兄如父,侄儿实在不应该说几位族兄的坏话,但…”
赵功名刚想将赵家八人对赵山水的不屑言语说出来,却被赵山水打断:“名儿只管认真攻读,他们那些小心思叔父还不放在眼里。”
“名儿也长大了,可愿陪叔父小酌一杯。”
赵功名突然意识到,叔父虽然身份地位变了,但人,好像还是那个朝夕相处的叔父。
赵山水早就打发了其他前来赵府的人,坐在小亭内,赵山水捧着一坛酒大口大口的喝着,赵功名则显得斯文了许多,中规中矩,一步步来。
“时候不早了,侄儿告退。”
今天可是叔父的新婚之日,赵功名怎敢久留。
“坐下,坐下,”赵山水稍有些醉意,抱着坛子看着圆月说道,“只消钱财万贯,夜夜都是洞房花烛夜,不急这一时。”
“名儿我问你,金榜题名重要还是黄金万两重要。”
“那必然是金榜题名重要,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臣,为人臣者可为江山社稷出谋划策,可为君主保驾护航自然比黄金重要。”
“那我再问你,金榜题名重要还是父母亲族重要。”
“这……”
君师天地亲,按理而言应当以国以君为主,但赵功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父母生养之恩无以为报。
“侄儿才疏学浅,自认就算考取功名也无法做到房谋杜断的佳话,侄儿认为,父母亲族更重要。”
“好,吾侄儿有大智慧,跳脱书本敢追寻本心,好,好好。”
赵山水连叫数声好,又端起坛子,大口大口喝酒。赵功名看出叔父有心事,短短七年能做到别人七代都无法做到的成就,赵功名根本想不到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能心疼地看着这位已经有些垂垂老矣的前辈。
转眼间赵功名已经在赵府待了三天,每日的工作只需打扫一下庭院的枯枝烂叶,有充裕的时间准备科举的考试。
这一日,赵府又来了许多家丁,其中大部分都是贫苦的人家,赵山水对他们很好,所给的钱财也比其他地方高些。赵山水时常会救济穷苦百姓,使得他在大家的心目中的地位水涨船高,也更加愿意进入他管辖的领域。
可这触犯了其他人的利益,引起了万富街其他几家势力的严重不满,甚至集体呵令赵山水停止他的行善积德行为,否则将收到众家的联合打压。果不其然,赵山水接管的所有势力开始处处受限,从原材料到买卖渠道都变得艰难,半月以来一直属于亏损状态,可赵山水依旧没有停止他的行善行为。
一日,赵山水找来赵功名,把其叫到跟前,柔声问道:“科举将至,名儿可有信心?”
长时间的亏损赵府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风光,赵山水也失去了当初满面春风的样子,有些憔悴也瘦了许多。
“叔父身体怎么样了。”
赵功名连忙上前为他端上一杯茶,手顺着脊背轻轻抚摸,缓解他的咳嗽。
“无碍,早有所料。”
“难道就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赵功名曾多次找过赵山水,劝他不要与万富街其他势力为敌,赵山水拗不过他,只好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当年他离开赵功名家是跟随一位法师去往了一处奇妙之地,法师利用五鬼运财之法,驱使五鬼不启人门户,不破人箱笼而取人之财物,赵山水正是因为此术才能够在短短七年里拥有这么多钱财,而五鬼运财不仅要施法者法术高强,术后受法者还需持续行善积德偿还五鬼,助他们早入轮回,如若不然受法者将受到五鬼侵蚀,永不轮回。
赵山水得到的钱财太多,只能持续不断的行善积德,才能偿还五鬼的福报。
“人生在世,叔父又何必贪恋这片刻的美好而导致家破人亡呢。”
“呵呵,家破人亡,叔父我当初难道还留有什么吗?家族抛弃,妻子远走,膝下无儿无女。”
“你父亲当年勤勤恳恳为了家族,开垦田地,到头来呢,第一个就被排挤,被他们那些毒瘤占据本该属于你父亲的劳动成果。”
“我们在那些权贵面前比奴隶还不如,有他们压着,我们何时才有抬头之日。”
赵山水的洒脱让赵功名心如刀绞,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掉落下来。
“名儿莫哭,叔父已经替你打点好一切,只需科举金榜题名,到时我儿也算飞黄腾达,无愧你父亲对你的期待。”
“叔父照顾我数年,在名儿心中早已经把您当做我的父亲,如今父将亡,儿又何敢远行。”
“哈哈哈,名儿乖,莫哭莫哭,你父当年将你托付给我实则也算我半个儿,为父这些年来享乐也享乐了,又有名儿的照料,无憾了,无憾!”
……
春去秋来又是三年,当年万富街的赵家早已经不复存在,不过赵山水的影响却一直在,有赵山水当年的庇护,赵功名金榜题名后迎娶了恭亲王之女为妻,所受待遇与三品同等。
三年了,赵功名终于能告假还乡。赵功名第一时间来到赵山水的墓前,从怀着取出一壶上好的青莲烈,围着墓碑撒了一圈,而后取出一个酒盅,斟满酒。又命马夫搬下一坛未开封的青莲烈。
“我知叔父酒量甚好,可这青莲烈实在太烈了,叔父可要慢点喝。”
赵功名喝下酒盅中的酒,用衣袖稍加擦拭眼角,而后为酒坛开封,倒入地底。
“这酒还真烈啊,侄儿现如今酒量还是不如叔父,小小一盅就辣出眼泪来了,让叔父见笑了。”
马夫走了,只留下赵功名一人对着墓碑哭泣,一口一口猛喝,最后拿着坛子学着当初赵山水的模样,张口猛灌,可是心情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我看叔父喝酒很是豪爽,还以为能以此缓解些许忧愁。”
赵功名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不由自主地趴倒在地,瘫软无力。梦境中,赵功名再次看见了叔父,依旧和蔼可亲。
“叔父,你过的还好吗?”
“叔父,我现在是恭亲王的女婿,地位不一样了,父亲和母亲也得到了更好的生活,叔父我好想你,你还没等我金榜题名回来呢,你还没等到青莲烈呢。”
“当年叔父说皇城是龙,小鬼难入,如今侄儿也成了龙的一枚鳞片,不再害怕小鬼了,叔父。”
“叔父…你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