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职人】09 钢城旧事儿之枪爷
到了家里,刘芳去上班了。妈说她今天去外县,中午不回来。又怕我休息不好,就要带着孩子出去玩。
我看孩子正在里屋专心致志地玩着缺胳膊断腿的奥特曼,有些不忍心,“外面冷,别出去了。反正明天休班,能睡个懒觉。”
妈一边找衣服,一边回我:“好好睡吧,孩子冬天在外面跑跑能增加抵抗力。”
我又累又困,也犟不过她,就说:“那你俩多穿点。”然后饭也没吃,就去睡觉。
晚上刘芳回来,还买了一只怪味鸡。她仍是板着脸,不跟我说话,只和孩子有说有笑的。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自打从是师娘家回来,刘芳对我的态度就从零下恒定在了0度。段长邱建国常说,一起工作的工友,就是我们第二家人。退休之前,我们陪伴在家人身边的时间,远不如和工友在一起的时间长!他在提出工友情深,理当互帮互助的同时,我却想到这应该也是自己和刘芳之间越来越疏远的原因之一吧!
晚上,我陪孩子玩到10点,小家伙特别开心,边玩边和我聊天。玩着玩着我就忍不住把他抱起来亲。他嘻嘻哈哈地笑着推开我的脸,忽又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我,“爸爸,你啥时候带我去游乐场玩呀?”
我心“咯噔”一下就漏了半拍,一股酸溜溜的愧疚感在心绪里蔓延。上次答应带他去游乐场玩,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可至今都没能兑现,明天和大刚说好要去看老曹,更是不可能了。我这才意识道自己竟然连一个三岁孩童的眼睛都无法直视。甚至,感觉自己才是一个说了谎话又心虚的孩子。我错开儿子渴盼的目光,和他商量:“言言,爸爸明天要去看一个老朋友。等下轮休班好不好。”
“好!”小家伙很乖。也许是他不记得了,也许是小孩子更容易原谅。他做贼似的地把游乐卡塞进我手里,还悄悄告诉我是从妈妈钱包里翻出来的。”
我故作不悦,也悄悄告诉他:“以后不管谁的东西,都不能乱翻,知道了吗?”
他点点头,“爸爸,我困了,你抱着我睡觉好不好?”
我说“好,风儿轻,月儿明,树叶遮窗棂......爹地那个小宝宝,睡在梦中。”
孩子渐渐睡着了,躺在我的臂弯里,稚嫩的小脸充满安详。我抱着他,突然感觉像是抱着自己的心,在一片安详里,又深感责任重大,但也不再惧怕着什么。
后来刘芳来了,要把孩子抱走。我说今晚让他和我睡吧。她没有说话,也不看我,轻轻地从怀中把孩子抱走,过程中连碰都没碰到我。
怀中一空,就少了一层温度,我没有顿感轻松,反而怅然若失。
可能是心里装着事,天还没亮,我就起床了,先给大刚造了个电话。
过了很久那边才接。“瑞、瑞子,啥事啊?”
“看老曹啊,你不会睡一觉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还有钱的事。”
“哦!那个,瑞子,我这边有点事儿,今天去不了了,要不你帮我买点东西去看看吧。”
“昨天都说好的,怎么临时变卦啊?你不是吐口唾沫就是个铁橛子嘛!”
“瑞子,别说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什么呀?我就知道了!”
我正欲追问,那边就挂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大刚怪怪的,他不是个没信用的人,平时吹牛归吹牛,可一做起事来,那就是有板有眼的。那风格,跟我那个短命师傅倒有几分相像。还有,要是以往接到我的致电,他总要扯上一顿闲磕,今天怎么说话支支吾吾的?似乎情绪也不对路子!
撂下电话的同时一声长叹,看来只能单刀赴会了。我套上厚厚的棉衣,走的时候,妈已经起来弄早饭了,刘芳和孩子还没起。看着主卧房门紧闭,这才意识到,自己能睡懒觉的机会也泡汤了!
外面,洋洋洒洒地下起了鹅毛雪,落在脸上化成水,偷走温度,也带来了寒意,天地间也就此一片苍白!行驶在路上的车都打开雨刷器,扫来扫去的,就像一双双挥别的手,又依依不舍缓慢跟着。我一上车就给监狱那边的战友刘东造了个电话。他说:“来吧,看完人,咱俩再喝点。暖暖身子再走。”
三个小时以后,大巴车终于晃荡到了六沟,司机一脚刹车,就在雪地里留下十几米长的车辙,车里的人统一向前倾去。
一个提前站起准备下车的中年人,屁股被甩到前面,“噔噔噔”地退了好几步,又一屁股坐到驾驶室的位置。都没顾上回头,就冲所有人大喊:“妈的!会不会点刹呀?”
我走到车门前,捂着脑门上的大包,回身点指着女司机,“你刚才把生孩子的劲都使上了吧!”
后面的人也骂骂脏脏的,女司机也是烦了,斜楞着眼珠子打量我,“你要是想要,我给你生,二胎也行。”
我定睛瞧瞧她,别说,除了皮肤黑点,倒是有几分姿色,就说:“我是钢厂的,你要是不嫌弃,咱俩一会儿就雪窝子里打滚去。”
“哼!”女司机目视前方,拍下一个按钮,车门打开,一股冷风夹着雪花就灌了进来。
我一呲牙,在雪花乱舞中回眸,“那我先下车等你。”
女司机拍着方向盘中间,车喇叭“嘟嘟”地响,她跟着说:“连个标间都开不起!滚、滚、滚。”
一下车地上的雪就没了脚面。我找了一家超市,在门口跺跺脚。眼看要到年关了,这家超市进了不少年货,有不少都摆在门口两侧,里面也是满满登登的,我微侧着身子进去,就看到收银台一个光头的胖老板正在看美剧。问他有没有那种真空包装的烧鸡。
他说有北京烤鸭,然后往里一指。我三转两绕走到了地方,刚一撅屁股拿起板鸭,就听身后“啪!”的一声,一瓶茅台碎了。
光头老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说:“没事,都有价,你就当敬土地公公了。”
心疼钱是一回事,看老曹又是另一回事!要怪,也只能怪裤裆没开线,肛门不是眼。我暗骂自己倒霉,又暗想大刚真是走了狗屎运,要是他来,依着他那爱购物的性格,和逢买就必须要回砍老板两刀的铁律,进去拿板鸭的肯定是他。就那巨尻级的臀围,只要他一撅腚,茅台旁边的五粮液都得跟着完蛋。
咬着后槽牙又要了两条烟,结账的时候老板一张口就跟我要1200。
我说:“没那么多,再说那么贵的酒,你也不能随便放啊!”
他翻了个白眼,说:“那你有多少?”
“就500。”我是估摸着板鸭和烟的价报的数。
“也行。”
“我要的东西得带走。”
“你是来抢劫的吧?事前踩好点了?知道我是个残废?”
“大哥,我是去监狱看个工友。真要抢劫,我直接去银行不比你这儿痛快呀!”
“工友,你干什么工作的?”
“钢厂,炼钢的。”
老板挠挠光头,说:“那他咋被抓的?”说着就踢过来一个塑料板凳,又递过来一支烟,示意我先坐再说。
一支烟的工夫,我就把老曹的事儿出卖了一遍。
光头老板看了看店外扯天连地的大雪,发出一声感叹,“可真够冤的!”
我摇头苦笑:“是啊,要放十年前,洒点铁,冒点烟那都不叫事。现在可不行喽,到处是环保部门的枪口。”
“行了,460,拎着东西走吧。”
我大感意外,“老板你什么意思?”
他拍拍那条废腿,“我以前也钢厂的,这是工伤。哎!都不容易,你走吧。”
“那酒?”
“算我请你的,快去吧,这雪下起来没完,搞不好一会儿回去的车都不走了。”
千恩万谢之后,向老板告别,冒着大雪走出没200米,人就成了雪人,我手搭凉棚挡住泼脸的飞雪,又在白茫茫里寻找,终于被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堵灰色高墙。
我加紧步频,连跑带滑出溜,到了大门口。抖落身上的雪,现出原形,又给刘东造了个电话。他说正在开会,就安排一个狱警来接我。说明来意以后,那狱警带着我在监狱里一顿绕。最后,总算是搁着玻璃窗见到了老曹。
他一见我就哭了!快半百的人了,大嘴一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老曹,咋啦?是不是在里面谁欺负你了?甭怕,我战友叫刘东,就在这边,一会跟他说一声,让他给你做主。”
老曹摇了摇头,左右抹了两把眼泪,抽泣着说:“不是,我儿子他们俩口子闹离婚,你说我这都蹲大狱了,咋也不教我省心呢!”
“是啊,你在这儿着急上火的也没用。跟我说说到底因为啥?我帮你劝劝去。我还真就不信他们小两口,还能有一顿啪啪啪不能解决的问题。除非你儿子,那个啥,嘿嘿,你懂的。”
我说着说着,就在沮丧的老曹面前,把自己给说笑了。他用湿答答又浑浊的眼珠子瞪过来,算是第N次秒懂了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性格。
“唉!”眼帘落下,一个眨巴,老曹又挤出两滴余泪。“没用,都闹到法院去了,他俩是铁了心要离!我儿子说她跑业务跑的,老不着家,外面有人了。”
我一听这年纪轻轻火气正足的时候就绿了,搁谁谁也想不通。就不知老曹是什么想法?
“真就没缓了?”
老曹苦着脸说:“缓啥呀!现在这年轻人,脱了裤子就是夫妻,穿上衣服就能相忘于江湖啊!我呀!现在就是舍不得我那可怜的小孙子。”
“唉!家……”我叹了口气,差点没顺嘴把“门不幸”带出来。
到了这会儿,老曹也没心情拾人牙慧了,就问我:“瑞子,法院你有认识人吗?”
我赶紧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真没有,要有人我早就让你监外执行了。”
老曹一声叹息,那表情真比吃了二斤黄连还苦!
我岔开话题说:“单位,就没别人来看你了?”
“咋没有,佟兴国他们,还有总厂的几个领导都来看过我。那几个领导说了,让我在这里安心服刑,等过一阵子,单位找找关系,争取给我减刑。用不了多久就能放出去。”
“那你就没把家里的事儿跟他们说说啊?”
“咋没说啊!他们说钢厂离婚再婚职工多了。让我想开点。”
我一听,把头一甩,“就差没安慰你,二锅头闷着更香了吧?”
老曹唉声长叹,这人也蔫上加蔫了。
后来,我俩各揣心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了一阵儿,终于捱到了探监时间结束,我一抬屁股,就跟他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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