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是棋盘上的格子,方方正正,规规矩矩。
有烟火,够鲜活,有人气,这才是日子。
印象中,提及孔子,
他好似一个神,站立在川上。
滔滔江水不绝,时日不休。
他喟叹一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转身便走入更深的苍茫里,
留给世人一个孤独的思考者的背影,
和对世界一个深情的目送。
他被人尊称为子,万古留名;
他为人师,弟子三千人,贤人七十二;
他留下的语录众多,被编成籍。
世人将他供上神坛,他是不容亵渎的孔圣人,
世人却忘记了,他同样也是凡人孔仲尼。
在神孤独灿烂的背后,
他的双脚,同样踩在俗世的土地上,
他也过着素朴的人世日子。
世界上,有人为了生而活,有人为了活而生。
为了生而活的人,把生活过成了生存;
为了活而生的人,却把日子过得真正鲜活。
尼采说过,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活的辜负。
懂得生活的人,必定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人生必定鲜活。
翻看《论语》或其他典籍,不难发现,被后人长久供在神坛的孔子,实际上是最接地气的生活家,可以说是一个极其可爱的老头。
一部《论语》,半部是天下,半部是生活。
子曰曾经过的,除了远大的理想,其实也不过都是寻常而鲜活的小日子。
生活中,他少年丧母,老年丧子;
政治上,眼见梦想的高楼平地起,又眼见它瞬间塌,一生奔走周游列国却不得志。
他少年贫贱,随流年辗转,却依然活得声色栩栩。
他的生活,从来都不是单一的颜色。
他的生活,要有美食,要有美酒,要有华服,要见花容草木,要识鸟兽之名……
换句话说,该吃吃,该喝喝,该乐乐,该学还是要学。
如此,生活才不至单调乏味,人生才更有趣味。
《论语·乡党》记载:
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缁衣,羔裘;素衣,麂裘;黄衣,狐裘。亵裘长,短右袂。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狐貉之厚以居。去丧无所不佩。非帷裳,必杀之。羔裘玄冠不以吊。吉月,必朝服而朝。
看完这一段描述,不禁有点咂舌,孔子不愧是一个“礼”的狂热推崇者。服饰分冬夏,分表里,分上下,颜色搭配亦是讲究得如同一个处女座。
在孔子的观念里,衣服与人是合一的,君子要正其衣冠。不同的季节,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场合,所穿服饰必定都有区分。
有趣的是,孔子所言,在家的皮袍要长一点,右边袖子却要短一点。实际上,是因为孔子从自身出发,考虑到在家劳作右手需要担负更多工作,所以右边袖子短一点会更加方便。倘若有人惯用左手,这一条估计就需要酌情更改了。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如果不知出处,或许根本没有人会把这句话与孔子联系起来。
一直以来,孔子被后世奉上神坛,不食人间烟火,不惹俗世尘埃,与生活似乎隔着十万八千里。殊不知,孔子却是个美食坚定的追随者。甚至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早一批的美食评论者之一了。
《论语·乡党》中有这样一段话: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洁,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恶臭不食;失饪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
孔子的饮食之论,放之后世也依旧先进得很。
不是胡吃海塞,追求山珍海味,也不是一味求素,而是从食物本身出发,多有讲究。不厌精,不厌细,食不贪多,酒不贪杯,讲求食物之形,讲求饮食之境。
不难想象,这位老先生就着几碟精细佳肴,一盅薄酿,悠哉地与弟子言欢的模样,十足逍遥快活。
追求精细的饮食,并不代表孔子过不了素朴的生活。
天寒地冻,路远马亡,孔子并不是没有经历过。
周游列国时,孔子落魄,被人形容如同丧家之犬,却依旧能苦中做乐,甚至一起参与吐槽,笑曰:“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自黑若此,无疑是圣人界的一股清流了。
弟子之中,孔子最看重颜回。因颜回清淡寡欲,衬得了贤者之名。
对于颜回,他这样说:
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居于陋巷陋室之中,颜回依旧悠然,与孔子异曲同工。孔子便曾经曰过,“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生命本就是一个盲目的欲求。
看得开的人才走得更远,活得更快乐。
于孔子而言,抱负很重要,但现实的快乐同样重要。
所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所以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这快乐,来得简单,来得纯粹。
有人说,在人世间过的久了,总是慢慢就忘记了,生活原本应该怎么过。
埋头走脚下的路,却忘了看前方的风景;或是一心流连周边的风景,却忘了过好当下的日子。
孔子却是一个在路上的行知,知而行,行而知。既看得远,也走得远。
有一次,孔子与弟子坐地讲学。他让学生自由发言,讲述自己的志向。
一时间课堂瞬间变成了梦想的路演台,每个人都将理想拿出来兜售,有治大国的,有治小县的,最不济也要混个乡级干部当当,除了曾皙。
文艺青年曾皙在一旁旁若无人地鼓瑟,被点到名字时悠然站起,淡定地说了一段话: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换做今日的话,大致便是,“暮春三月或四月,穿着最时髦的新衣服,五六个大人,六七个孩童,在露天泳池里游游泳,在林荫下吹吹风,一路哼个小曲浪回去。”
没有想到,这么小清新的理想,却深得孔子赏识。
孔子喟叹一声,道一句,“吾与点也。”
语调之中,莫不是心之所向。
曾皙的愿望,看似简单,实际却难。
暮春时节,看春花,赏春风;
暮秋时节,看秋叶,赏秋月。
诸事尽抛,心性归一。
褪去繁复纷乱的世界表象,回归最难得的简单。
所谓,繁华落尽见真淳,或许就是如此。
日子如此,才算是不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