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所有事物一样,我想,我也会老。老了就老了,那没什么,我很坦然、欣然,我将会择一处山水,朝夕其间,然后和周遭所有事物一起,慢慢变老。
这山,是江南的山,有嶙峋也有婉约,有雾霭也有烟岚,有石有瀑,有树有竹,有花有草,有名泉汲水,有嘉木瀹茗。不像北方的山——多了凌厉,少了丰姿,多了冷峻,少了温情。必须是传统的水墨,染绿的水,染水的墨,轻轻一挑,洇染后的生宣,慢慢扩散开去,一幅山重水复的黄子久的画图,浓淡相间,烟雨江南。
这水,不是一点一滴的水、池、塘、堰,必须是大江大湖,有峰高千仞的气势,无边落木的江流,更要有辽远清阔的浩渺,水纳百川的胸襟,一横一纵,一纳一吐,一收一放,便是江湖,真正的江湖。动可舳舻千里,刀枪剑戟,火光映天,静可浩月清幽,浮光掠金,浅风吟唱。"一方山砚云调墨,万丈湖笺月落毫","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岸芷汀兰,郁郁青青",鸥踪鸿影,一片生机。
依这样的山,傍这样的水,再寻一池小城,依傍在这样的山水之间,城中有莲池款款,谯楼巍巍,石板穿巷,石狮猊猊。临水的人家砧声杵杵,临街的人家桂林翳翳。
结一庐草堂,半旧的小院,石砌的甬道,苔藓历历,藤葛垂垂,芭蕉含露,枇杷叶黄。斑驳碎影下的躺椅,慵慵懒散成自由的样子,一炉火悠然煮水,一缕烟婉然生香,一本书无心的读,一盏茶无味的喝,有猫松真,缱绻成曲,随意地打盹,无名的小狗,不近不远,悠悠地张望。
院门半掩,花事半开,壁悬书画,室陈石砚,鸟鸣芳树,鱼游细池,闲吟风月,醉泼山川。春天可访桃源桃花,夏天可观飞瀑飞仙,秋天可探芦花芦影,冬天可静待雪夜雪原。每天早晚共享朝霞夕雾,晨钟暮鼓,一年四季变换山光水态,景色景点。穿着粗襟布履,轻松走在石街曲巷,看市人在树荫下,鼓楼前,常衣便服,吹拉弹唱,咿咿哑哑,把个西皮二黄演绎成清风流水,家常便饭,像昆曲之于江浙,秦腔之于西北,西河戏也是当地人的昆曲秦腔。
小城必经真儒过化,世风淳朴,诗祖圣哲,高风流衍,像陶渊明那样透亮、静穆、高远,像周敦颐、朱熹那样正学之门,理学传家。最好是不出五里,有一家书院,可以读书仰贤,山环水绕,林静水喧,墙屯文脉,廊垂柱联,四方学子,云烟供养,院门半掩,桂馥流丹。再添一处景点,有古树千载,有飞瀑争豗,有小桥流水,有古寺钟声,晋风唐韵,万法宗源,可游可赏,可居可禅,取名:归宗。
周遭有一批高人隐逸,或诗书画印,或耕耘稼穑,或鼓瑟笙箫,或木刻石砚,或垂竿苇岸,或牧草郊原。我新来的邻居是个茶痴,因茶及壶,因壶恋艺,曾东渡日本学制铁壶技艺,成为远近闻名的制壶大王,加之王姓,人称"铁壶王"。他很早就看中了这片山水,把他的"逸品堂"设在东林大佛的正对面,与我的砚人草堂正好楼上楼下,相互呼应。每天面朝大佛,提壶煮水,邀友话茗。不到一年工夫,远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都成了和他一样玩壶的清客。他的名言是:此生最美的事莫过于把爱好当成职业,把品味融入生活。好友的“箫一堂"设在庐山北山口,翠竹掩映下的普通农舍古雅生趣,清逸幽远,每天箫音不断,他不仅箫吹得好,还制得一手好箫和尺八,在他的影响下,周围聚集了不少的笙箫爱好者。有人看到了商机,打算包装他,他笑笑说:我吹箫玩箫是为了开心,快乐,如此包装,我不会快乐的,谢谢!同学汪澄先生,一生游走政坛,游刃有余,刚一退线,就把自家的小别墅建在山青水秀的乡村,把村周的几口池塘进行修整,又整出菜地,过起了农人生活,同学青松在他的建楼小记中写道:体农夫味,享钓翁情。乔迁之时我有一诗赠他:五十而后知山水,百年通计乐时多。四围青山塘数口,满庭紫气树半坡。闲将余情成三份,好与高朋共一锅。含饴弄孙天伦理,卜居乡里又新歌。
一天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对我说:"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和自己最心仪的一起做最喜欢的事,于我而言,就是在大自然中做着自己喜欢的艺术。"
其实,亲爱的,如果某天你想来看我,我会在深深的江南等你。我愿邀你一起,携手走进这片山水,随着时光的节奏和自然的律动慢慢变老,有这样一处山水作底子,衰老也是件颐年可期的美差,那些人世间的真情与美好,亦如这山水间的空气一样清新、温暖,何况这山水连名字都那么诗化而浪漫――星子。
"如果我们去不了月球,就让我们一起来星子吧。"
2018.1.10
原载2018.1.18《九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