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文学杂志的“生活在别处”栏目,常有精品刊出,所以,虽不是《收获》的“主角”,却是我每期必读的文章。
2021年第5期,“生活在别处”出现了一位名叫田浩江的作者。
爱上古典音乐有些年头了,但一直不很喜欢声乐作品。不过,有一位男低音歌唱家叫田浩江,我还是知道的。此田浩江即彼田浩江?虽然默默摇了摇头,好奇心驱使下这一期《收获》我最先读的就是署名田浩江的文章《散记佛罗伦萨》。
此田浩江就是彼田浩江。这是一篇游记,只是,相比普通游客,田浩江将在别处的生活,记录得既饱含外来客的激情,又有着对当地民风民情了解乃至理解后的歌颂。都在情理之中,就像田浩江在文章开篇处即明示,佛罗伦萨是歌剧的故乡,作为歌剧演员,必然“去过很多次”,这篇《散记佛罗伦萨》被田浩江写得既“身在此山中”,又“远看山有色”。
佛罗伦萨有一千多家博物馆,田浩江当然可以利用客居佛罗伦萨的优势将它们一一写来,这也够我们瞧的了。但是,他采纳了后来我们发现总是出现在田浩江的关键时刻的太太玛莎的建议,从歌剧《塞尔维亚理发师》写起,于是,这篇应该还是游记的《散记佛罗伦萨》,就有了浓烈的“歌剧腔”。
文章的倒数第二小节的标题为“各位晚安”(后面应该缀上意大利文,但我不会),田浩江写道,当他陪着太太在一家朝南的小店里挑选精致的棉织品时,与坐在光亮里的五六个意大利老妈妈闲聊起来。老妈妈得知与她们聊得正欢的中国男人正是昨晚在歌剧院演出《塞尔维亚理发师》的演员后,非得让田浩江露一手,“当我一张口唱出巴西里奥那著名的高音E‘各位晚安’时,全屋的老妈妈们马上异口同声地跟我一起歌唱,唱得兴高采烈,屋子里的阳光都晃了起来。
文章的最后一节为“老桥依旧”,这标题会让我们以为作者要写一座佛罗伦萨的老桥来告别佛罗伦萨。也写了老桥,不过,文章的最亮点在这里:
我拉着玛莎站住,盯着摩托车手,只见他把摩托车慢慢地退到我旁边,在机车低沉的轰鸣声中,“啪”的把黑面罩往上一推,看着我们。这是一个满脸胡茬子的意大利糙汉,有点像个黑道人物。
我的脑子迅速地转着,在想这个家伙是要找茬挑衅还是拦路抢劫?我心一横,要打架就打架吧!
“你就是昨天晚上在歌剧里唱巴西里奥的那个歌手吗?”糙汉的声音也糙,“轰、轰、轰……”摩托车低沉地吼着。
“是,怎么着?”我不想示弱,声音并不友好。
糙汉顿了一下,眯缝着眼睛看着我。
“唱得太好啦!”糙汉糙声地说,然后把黑面罩往下一拉,拧了几下车把,重型摩托车“轰”地震耳一吼,脱缰似地向前冲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远方。
面对现场感如此强烈的文字,面对能将我们拖拽到佛罗伦萨听老妈妈唱歌听糙汉搭讪的文字,岂有不“沦陷”其中的道理?我知道“生活在别处”是一个连载栏目,便开始等待2个月后出版的下一期,等来的2021年第6期《收获》,果然田浩江的文章还在,这一次,田浩江写一个人,在他的歌剧生涯无从起步之际扶他上马的经纪人。
假如说,《散记佛罗伦萨》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歌唱家写下的眼中热闹的话,那么,《保罗·寇泰》则让我们读到了田浩江能在如过江之鲫的歌唱演员中脱颖而出的道理,亦即除了有一把好嗓子,田浩江的天性中有柔软。《保罗·寇泰》是写了一个人物,但田浩江写这个人物是为了求证至今依然让他内心惴惴不安的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在保罗·寇泰的帮助下,田浩江在美国的歌剧舞台站稳了脚跟,但是,歌剧的大本营在欧洲,已在美国熠熠闪光的田浩江想在那里得到角色,保罗·寇泰虽也赞赏田浩江的勇气,却没有能力帮助自己签约的演员在欧洲得到角色,他能给田浩江的,只能是一张空头支票。如此局面下,田浩江只好告别友好合作了数年的保罗·寇泰。如果没有保罗·寇泰,田浩江的歌唱生涯恐怕会早早折戟。如果跟定保罗·寇泰,田浩江的歌唱生涯也许会早早萎靡——读到这里,我的判断也激烈地摇晃起来,忽而觉得田浩江哪怕前程暗淡也不能离开保罗·寇泰,忽而又觉得田浩江的那一步迈得及时又豪迈。在这样的摇摆中,我读到了分手多年后田浩江在加油站巧遇保罗·寇泰。我读到保罗·寇泰都不容田浩江作出反应,“只听保罗对着天大喊一声‘见他妈的鬼了!’,一转身坐进车了”很快就走了。这一插曲,让我坚定了田浩江的文字可读,因为,他不伪饰。
以为要等到2022年才能读到下一篇,不想,一本《收获长篇小说2021秋卷》“呼啦啦”一下子刊出了5篇田浩江的文章:《角斗场上的<图兰朵>》、《石灰岩上的歌剧院》、《大师小泽》、《山楂树》和《路易斯与奈特》。
每一篇都好,尤其是《路易斯与奈特》。假如《收获》刊登田浩江文章的顺序是以他完成的先后而定的话,最后一篇《路易斯与奈特》将一对爱舞台表演入骨的夫妻,塑造得简直完美。对,我用了“塑造”一词——“业余”作家田浩江进步神速,到这一篇我们读到了歌唱家田浩江客串作家时能够出色,除了天赋,更付出了努力。
至此,本篇文章似可画上句号了,但我忍不住想再分享一篇田浩江的文章,《大师小泽》。
作者是歌唱家,读者很容易就能猜到,标题中的“小泽”,是指挥大师小泽征尔。
大牌到小泽征尔的程度,会成为写作者的禁忌,因为,小泽征尔的方方面面似乎都已经书面化了。然而,《大师小泽》还是让我们读到了视角独特的小泽征尔,歌唱家田浩江用一个个距离小泽征尔很远的读者倍觉陌生的细节,加固了小泽征尔在我们心目中的固有形象。且举一例:田浩江带着疲劳至极的小泽征尔去相熟的纽约按摩所去按摩,一个疗程过后,按摩师忍不住告诉田浩江,到她这里接受按摩的,就没有不叫唤的,但小泽征尔硬是一声没吭。听了按摩师的话,田浩江感慨万千。读了田浩江的描述,我们又何尝不是感慨万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