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母闪身回到东屋她的家中没多大一会儿,再走出来时,手里已多了一只瓷碗与一双筷子。
只见大母左手托着碗,左手握着筷儿,筷在碗里旋转,哐哐哐地搅动,轻响不止,仿佛是做早晨稀饭时而事先要备用所拌搅的白面糊糊儿,大母手头儿连利,茶饭也做得细法儿,大母旋搅了一会儿,忽又端着碗进了屋,一闪又出来,右手里就多了一只烟薰火燎的半新不旧的洋瓷小茶缸,小瓷缸里剩了少量的水,她右手立棱了小茶缸口,拉开了与左手上碗沿儿的距离,碗在下,缸在上,倾斜着茶缸小心翼翼地往碗里沏水,似乎在严格控制着所需的水量,立求保持所搅拌出的面糊的质地是不稀不稠。大母沏水止,把小茶缸的耳绊儿掛在左手端碗的中指上,右手再握住碗里的插筷儿,又开展使劲搅起面糊儿来了。
我想,大母为忙着做早饭,可能把我脚肿与左大腿弯长出大热圪塔的事给忘到一边去了,把我与蕊儿及小琴都晾闪一边也是很正常的现象,小琴低头看看我,又看看蕊儿,蕊儿也正看着她,两女对视了,目光里传递着模糊不清及莫名其妙的感觉,仿佛她俩也在纳闷着这大母刚说了她有办法的话后,怎就做起了与小春我生病而绝不相干的事体来了呢?
我想,不知哪位有才德的老师曾在课堂上说过,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蕊儿小琴上早学的时间短暂且宝贵,既然大母己说有办法了,也不慌这一会儿的迟晏处理,我已走不成路了,若要我即刻陪伴她俩一路去上早学已成奢望,也纯属不可能,但我心里明白,让蕊儿与小琴干耗着守护在我的身旁,对她俩来说也多是无益,反白白耽误了她俩的正常上课…。
我想到这儿,也不加掩饰,就直来直去直截了当地说,我的怪病缠身,眼看就这儿样了,急也没用,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揍效康复,活蹦乱跳更是无望…该受的罪我得受,蕊儿姐与小琴妳俩儿还是赶紧去上早课去罢!又是头一天开学,别误了早报到啊!别管我,妳们都去罢!
蕊儿与小琴听着我说的话儿,怪怪的,别别的,两女相视一下,眼圈儿都润红了。
蕊儿带着哭腔儿低了头对我说,我俩儿抬也得把妳抬到大队部卫生室去,妳有急病在身一刻不能拖的。说着就要伸手托拽我的胳膊与后膀背。
小琴与我在暑假前原是同班同学,此刻小琴也红了脸说,咱那个破烂儿班级成天连个老师都配不全,一早晨误了到校,实不上也罢…小春妳都病成这样了,又缺人照顾,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只守着妳!
我心一热,双眼也潮潮的了,感动不己,慨叹不止。我不由自主低声絮叨道:一个傻,一个痴!痴痴傻傻,让我如何是好呀!赶妳俩儿走不是,留妳俩儿在这儿更是错!倒出了难题了,让我无法选择哟…!
谁知俩少女,却异口同声地嗔我道,无法选择就不选择!妳人都病成这样了还迷着做费脑筋的答卷题,妳才算傻痴哩!
我无心绊嘴儿,若平时听到她俩说这种真挚的话儿,我准会得意忘形地心里大乐透了,可此时此景,病在我身,病情发展不知啥结果哩,我实揪心犯难,我也根本乐不起来。再说,她俩似斩钉截铁的话里带着怜悯,并无冷漠与恶意,实对我是十二分的体贴与关心,我还有什么冤怼之气对人家撒呢!而感激人家俩小女孩儿的善心善意还来不及表白呢!我在大是大非面前绝不能犯糊涂,小肚鸡肠撒恶言说胡话惹人伤心招人嫌弃…。我得自律我得自熄火气自少说话少惹事!
我的大母,专注地搅着她的面糊儿,真对我仨儿小孩子们说的天真话儿,她六十岁开外的老人了,还许根本听不懂,或根本不用听,听也装不进她老辈儿人的心里去。在她老人家看来,即使再温文尔雅再服服贴贴体体已已的话儿也不能当茶饭来吃,过日子得实实在在,得有具体实物充填饱肚腑才是硬道理…我私下估摸着她老人的心态及对新时期新人新事物的认知,可能就不外乎那么(个)一层意思罢!
我的大母低头专注搅面糊的动作,越搅越快,越搅越连利,筷碰碗内侧的哐哐声连成一线,不停传出,声声入耳,象一串极特别的音符,美得让人嘚瑟,让人兴奋,让人窒息,我正听得入迷,全神贯注,忽地,声停乐止,万籁俱寂。
我一仰脸,我的大母托碗已不知何时到了我的近前,宛若会三十六样变化的观音大士,瞬间幻化为一尊不喜不悲肃肃穆穆的朴素老妪菩萨,手托碗似擎着观音瓶儿,掌握筷如葱指捏了杨柳枝儿,伴着一阵清风爽气就浮落于我仨儿小小凡人眼前了!只听大母冰冰地说道,傻孩儿呀,还愣着干啥?趁面筋有着吸劲儿,还不快把妳的破裤子脱甩一边去,露出光屁P,我好给妳大腿弯儿那热圪塔上敷抹面糊…!声出仙班,其音脱俗,字句清晰,萦迴院子到空中,经久不息!
蕊儿与小琴,这俩位极清纯的少女,哪见过这阵势,忽听大母这一番突出其来的话语,俊艳的娇脸上都腾地罩上一层红云,羞羞地捂了口,悄无声息地闪到一边去了!
(待续)
19年1月15日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