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十四这天下了很大的雪,由开始的鹅毛片,直接变成了一个犹如披着黑色风衣来势凶猛的小鬼在变着花样告诉老齐,是不是该走了,连平日里喜欢串门的隔壁大林子他娘也不出门了,平日里老太太总喜欢走到老齐家门口,指着他家的门口那两排一个人使劲张开胳膊才能环抱过来一颗的白杨树说,老齐啊,你家这些树,以后准能卖上好价钱啊,满眼的羡慕,恨不得她家门口也有这两排树,也就是因为这两排白杨树,两家才关系越来越好,夏天的时候,两家人总喜欢坐在白杨树下面乘凉,时间久了各自家里的鸡毛蒜皮的事情,都算是兜了个底儿,自然也就变成了要好的邻居,大林子他娘,姓李名叫大花,自从她嫁给大林子爹后,大家就喊她大花,大花,农村的老少爷们喜欢调侃不知不觉变成了大瓜,大瓜,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没正经叫过她的名字,后来大林子出生了以后,大家又都开始变成称呼她为大林子娘,似乎她自己也挺喜欢这个称谓,因为比大瓜好听多了,,
还没有容许老齐多想,只听到屋外面一串脚步声,紧接着屋里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朝里面喊了一声:“爹,林大娘来看你了”,老齐没有应声,老太太大步走进来一屁股就坐在了床沿上,大林娘从身后拿出两个苹果和两个橙子,在她面前晃悠着,像是偷来的一样,嘿嘿的笑着,像是魔鬼诱惑孩童一样
她说:“老齐,这是我儿子从大城市带回来的水果,这苹果叫什么红富士,这跟橘子一样的东西,叫橙子,反正俺也不懂这叫啥,还挺甜的,我给你拿过来两个”,
老齐不想搭理她,索性就让她自言自语了,她继续说道:“白娃(因为老齐儿子从小白白胖胖,长得又有点像女孩子,也没仔细想过起个啥名字,隔壁的李大花就一直喊她白娃,索性就叫齐白了,李大花就嫉妒白娃比她孩子长的俊俏,后来村里面人总是调侃白娃,“小画家“,“小画家”),这孩子命苦啊,不到十岁娘就疯了,也没了踪影,你一个人拉扯大一个孩子不容易,眼看孩子都长大了,马上要成家立业了,你这又倒下了,唉,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见老齐微微的动了一下身子,拽了拽被子,她发现她把外面的被子压住了,顺势也挪了挪屁股
“你看大林,这两年在外面那可真是见了大世面啊,听说外面的楼房都好几百层,好几次打电话说让俺去看看,去那里住上一住体验一下城市生活“
这个老娘们我知道今天一定又是来炫耀自己的儿子在大城市里面“有出息”,村里面哪个人不知道,他儿子就是个替工厂看大门的,然而李大花却觉得自己儿子有出息,老齐心想着。
“不过俺可是没有那个福气去住这么高的地方了咯,万一老天爷说俺想上天去抢他的位置,俺这一辈子估计也不好过了,城里面那群人,真是不怕得罪了天上的人,真是胆大啊”她又补充道
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眼睛还是盯着窗外那两排一动不动的白杨树,这李大花估计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老齐知道她的心思只有这些白杨树,前些年树木还值钱,但是最近这两年,树木也买不上好价钱了,本来指望着这两排树能够给白娃攒点娶媳妇的本钱,来来回回买树的都来了好些波,价格谈不妥,也就没有再动卖树的念头,树木久了,也就成了家庭的一部分了,望着这两排白杨树,还能念想念想过去,
前不久还来了一波外省人,操着一口正宗安徽口音,要买树,这次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比平时多了一些吓唬,其中一个工头模样,黝黑皮肤的人说道:“老先生,你的这些树,现在不值钱了,以前做家具还能卖的上价格,现在不行了咯”,
“现在家居都用木料填充了,所以不讲究材料了,你这些树木,我看了一下,其中只有一半可以成品,另外一半都是要粉碎的呢”,他说着点上了一根喜梅烟,右手两个手指被烟熏的像是烤焦的腊鹅皮一样,黑黄黑黄的,
说着递过来一只烟,老齐白了他一眼,因为不抽烟,也就没有接了,
“老先生,你啊,不用指望这些树能够怎么样,我跟你说啊,再过几年,造家居都不用你这些树了,那时候你就算是求我来要我也不会买了”,那人说“我看您年纪也一大把了,要不我再加点钱,您看看卖不卖给我这两排树”
齐石皑这辈子没啥脾气,唯一最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耀武扬威的样子,眼看着就要发怒了,那人说:“算了、算了,我们不买了,不买了”,临走还丢下一句话:“老先生,那这些树,您就留着做棺材板吧,要是木材质量好的话,还能顶几年,沤不烂”,
“小兔崽子,滚,”老齐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愤怒了,那群人像一阵小鸡仔一样,散开跑走了,从那时起,他就决定,只要他还活着,谁也不能再提卖树。
也就因为这件事情,老齐觉得他这窝的气终于出来了,也不知为啥从那天起,就感觉魂不附体了,也下不了床,每天只能靠着白娃伺候,有时候隔壁的李大花还会过来看望看望,端过来点吃的,每次来,她必然会在老齐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儿子,而白娃,是老实人,就一直留在家里做农活,倒也不用去城里趟那么多的浑水,
农村人,靠土地,不求人,
李大花,见老齐半天还是没有接她话,恁是拍了他两下,虽说隔着被子,还是感受到了疼痛,老齐心想,她是不是故意要来打他的,
“你个老娘们,你打我干嘛”,他面朝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她倒是还好,嬉皮笑脸的附和到“还不是怕你没反应了,要是过去了,我今天还推不掉责任了,还指不定村里流传啥,说我李大花把你老齐头害死了,我这好心来看你,可不想遭那晦气罪”,
“呸,呸,呸,好你个李大花,怪不得都说你是克夫命,我捉摸着你这不单单是克夫,还克邻居,这不死也被你说的只剩下两口气了”,也难怪大林总觉得他妈丢人,不好意思回家,她这一张嘴,整天乱说一气,没个分寸,也不知道多少家的杂事,被她溜来溜去的,都快成说书的了,
“老齐啊,你尝尝这水果,我先回去了,你可要挺住了啊,再走了,可就剩下我这一个老婆子了,没个叙话的人了,老林走得早,白娃娘。。。”,忽然起身,边摇头,边走出屋外,嘴里还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到“唉,这都是命啊”
老齐瞟水果一眼,整整齐齐的排在桌子上,霎时间老齐只觉得那几个水果,像是来给他祭奉一样的,让人讨厌,让人害怕。
老齐在屋里大喊到:“快拿走,快拿走”,
白娃慌忙进屋,老齐指着桌子上的两个苹果和两个橙子说道“儿啊,时候到了,到了,真到了”,白娃并不知道他爹说的是什么,过了一大会儿,老齐渐渐地平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者几分钟,几十分钟,又或者几小时,外面也看不到一丁点儿白了,估摸着是天黑了吧,阴冷的屋里,外面呼呼的风声划过树枝,发出呜呜呼呼的声音,让人不舒服,白娃每天晚上都会悄悄地来看看他爹是不是还活着,其实每次来了,老齐都假装着睡着了,并且打着呼噜,不想让这孩子担心,孩子太辛苦了,其实他也想早点走,不拖累他。
忽然一个叫喊声,打破了原本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到白娃,在屋里大喊着:“爹,爹,爹啊,你醒醒啊,你醒醒。。”,
老齐想回应他,但是感觉身体像是被绳子困住了,挣脱不开,而拼命的去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任何声音,
“林大娘,林大娘,你快来看看啊,我爹好像走了”,李大花,啊,了一声,披着棉袄从自家出来,连头发都顾不上扎起来,飞快的走到老齐家来,探了探他的呼吸,没有了气息,“老齐啊,你这下午还好好的,怎么这也说走就走了”,模模糊糊中老齐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盯着他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仿佛像是盯着一个姑娘看着姑娘的身体一样,他多想告诉他们,你们走开,大喊什么,老子都听见了,尤其是看到李大花这疯子样,老齐想嘲笑他,然而老齐却怎么样,都说不出话来,也笑不出声音来
不到一大会儿,庄子里面的老少爷们,都聚集到了齐家,开始讨论着,准备怎么安排这几天的事情,以前老齐总觉得自己耳朵不好使,每次都是喊了还几遍才听到声音,这次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白娃,你爹有没有什么老存根(就是藏在箱子或者被子下面的钱)之类的”王队长说道,“你翻一下,看看等会儿拿给,许有才,他去负责到街上买些张罗用的物品”。
“我爹,一直说,他所有的存款,只有门前这两排白杨树”白娃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说着,
“孩子,别哭了,先把你爹的身体从床上挪到地上来”,七叔摸了摸老齐的身体,“恩,还有余温不过已经僵硬了,赶紧搬,不然等会儿姿势定住了,不好移动了”
两个男老力,搬动着他的身体,移动到外屋铺了毛草的地上,嘴里念叨着,这老家伙,别说,还挺沉的,说来也怪,老齐倒觉得自己像是坐在轿子里面被抬起来一样,摇摇晃晃,飘飘忽忽的,好不自在,当他还在享受着这种状态,忽然就感觉到了一个快速的下沉。
七叔赶忙惊喊到“五子,你干嘛,稳一点儿,人死了,肢体僵硬了,你这一放万一死人出现个“腿断胳膊瘸”怎么办,到了阴间,不安身,以后还不得来缠着你,说你害了他做鬼都不完整”。
五子听了七叔这么一说,一脸害怕,非常不好意思,又满腹委屈的说:“还不是因为他家这屋里地面不平,我不小心脚没站稳”,估计心里面或许也在祈祷老齐不要来找他,
七叔,是我们村子里面,专门帮人家打理丧事方面的先生,生平见过许多死人,跟吃饭一样习惯了,自然是没得什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