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不是节气,也不算什么节日,可是我们家乡都过。除了利用这热天里的好太阳晒衣晒被之外,就是要炒炒面,说是这天吃了炒面一个夏天不会拉肚子。其实大概是在北方小麦是最好的粮食,而贫瘠的年代面粉是稀罕物,只有麦收给了人们一段相对丰裕的日子,可以尝尝面粉的味道了,所以就有了这天炒炒面的习俗吧。
这天天刚蒙蒙亮,姥姥就起床炒炒面,要在太阳没出来之前炒好。又是一个太阳升起之前(姥姥的二月二炒豆、端午煮鸡蛋,都要在太阳升起之前做好),我也不明白为何总是这规矩,倒可以理解为勤劳,早晨就做好了这事,不误其他劳作啊。炒炒面要用柴火灶,先把大铁锅均匀地烧热,再倒入面粉,一下一下翻来覆去地炒,火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弱,红红的火苗微微地舔着铁锅,新麦的香气由淡到浓渐渐弥漫,空气都跟着香甜起来。炒炒面是个慢活,大约要个把小时才能好。出锅后的炒面黄澄澄香喷喷,以滚开的水冲了,加盐或糖调味,是那个年代很好的点心小吃。不过那时的甜味常常是用糖精调出来的,物质极度匮乏,一切凭票供应,或者有票也无货,糖太稀罕。经历过那个时期的人都会记得那种困境与窘迫吧,让谁再回到那时谁也不愿意,所以别再歌颂苦难了,还要告诉我们的孩子们,今天这样的物质及精神生活,是几代人筚路蓝缕胼手砥足,以血汗与生命奋争而来,倒退是不行的,是反人类的,若真的倒退了那会是一场万劫不复的民族大灾难。
关于炒面的记忆还有,六十年代末期我上中学了,住校,六月六那天中午课后,正要去食堂打开水时(那时的住校生是自带煎饼咸菜,吃饭时食堂提供开水;背着煎饼去上学,我准备在另一篇文章里写写),姥姥给我送炒面来,用一个白棉布的小口袋装着,我接到手里还能感觉到温乎,不知是炒面出锅后的余热,还是一路上吸收了六月阳光的温度?姥姥还用一只罐头瓶装来她做的小菜雪里蕻烀豆子。顺便说一句,姥姥每年秋末冬初时节雪里蕻上市时,都会用其腌制咸菜,那是当时几乎家家都会做的时令事儿,可我姥姥腌的雪里蕻,似乎总比别人家的更显得碧翠,炒熟后都还绿生生的。是否有什么诀窍呢,当时不知道问姥姥,后来成家自己操持柴米油盐,也腌过雪里蕻咸菜,这时再想问问时,姥姥已不在了。
末了还是回到六月六的炒面吧——姥姥匆忙走后,未及我开口,那一小袋还尚温热的炒面和雪里蕻咸菜很快被室友们风卷残云似地瓜分了,她们抹着嘴巴称赞好吃时,我心里说,俺姥姥大热的晌午头上颠着一双小脚走了几里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