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翻到二十几年前来往的书信。有旧友曾我寄过一首诗《放风筝》。她的原创：
冬天，我们去放风筝，
有人笑我们痴笑我们傻，
春天才是放风筝的季节。
我不懂，春天百花争艳，
又何须一只小小的风筝去装扮。
冬雪皑皑 玉树琼花，
一只花蝴蝶在风中展翅翱翔，
为寂寞的六角仙子增添一抹嫣红。
青春年少时，都好信笔涂鸦，写诗还是填词，管它好与不好，比快乐，谁怕谁。
说到放风筝，我还是乐意春天去。冬天太冷，风筝也是怕冷的，高处不胜寒，肯定飞不高，也飞不远。女儿三岁时，打着她的旗号，扬言去放风筝，我泯灭的童心竟花儿一般绽放――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滨江公园大门临江的阶梯处，挂满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风筝。小商贩见到大人带着小孩就亮开嗓门开始吆喝兜售。因为我的缘故，卿卿想着要蝴蝶风筝的。我不止一次跟她讲小时候，每年春天，外公都会跟妈妈做一个蝴蝶风筝，我使劲地炫耀，拼命地渲染，使得蝴蝶风筝在她心里生了根。
面对着系在绳索上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风筝，卿卿还没来的及发表意见，或许眼睛不够使。我性急得自作主张，敲定一只淡蓝色的小燕子风筝。
燕子风筝，没有蝴蝶花哨，小巧玲珑，色彩素雅，怪招人喜爱的。
我跟卿卿说小时候风筝的事，没有全盘托出。说了一半，留了一半。爸爸费尽功夫每年给我做蝴蝶风筝不假，但我从来没放过风筝，甚至于扯着线在起伏的沮漳河畔飞快地奔跑都没有过。这是一个秘密，连风筝的制作人都不知道。如果爸爸知晓了，他第二年肯定就不会给我做风筝了吧。
在那个理应没有任何顾忌的年龄，我不知哪里来的许多顾忌，从来都是以旁观者的姿态，坐在河堤上远远地静静地看着别人粗糙的风筝在空中飞着，高高低低、自由自在。
也许放风筝这个户外活动，带给我的最大乐趣是本该上课时间却在野外大饱眼福，观赏美不胜收的春景。堤上青草悠悠，星星点点的黄色蓝色的野花儿悄然绽放，河堤最低处是潺潺的沮漳河，像一条飘逸的碧色发带流向未知的远方。低头专心啃青草的牛偶尔抬一下头，哞哞叫唤两声。
我的童年，没有放飞过。
当小燕子风筝迎着微风，一次次在半空里打转，最后俯冲坠落时，我们打算换个地方，以为是风力不够。
长江边，水消退了不少，裸露出石块横陈的河床。不少的人在河床里攥着线盘或坐或站或微移地掌控着高入云霄的风筝。我扯着风筝想象着小时候同学们放风筝的样子，边跑边扯着手中的线，小燕子毫不理会我焦灼的心情，在头顶处盘旋数圈然后急剧落下来，一头栽在沙里。试了许多次，总是一样的结果。我不知道是风筝的问题还是线的问题，或者是人的问题。
有两位孩子的父亲试着帮我把小燕子飞起来，证实了我人没有丁点问题，小燕子仍旧打转，再由地球引力落回地面。男同志说，好像是风筝的问题，要不去换一个吧。我非常感激地点头，去找那个异常精明的女老板。
换了一个，还是小燕子，还是淡蓝色。再次放飞，这次不打转了，但还没到理想的高度，就开始摇摇晃晃，在我的惊呼里坠地。汗水直往外冒，虽然阳光有些强烈，但让我流汗的是焦急的心情和看到卿卿脸上流露出的失望之色后油然而生的惭愧，她或许心里已在嘀咕：妈妈，你骗我，放风筝一点儿都不好玩。
我也固执，今天我怎么着也得让风筝飞起来。求证一下什么叫功夫不负有心人，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春。
不求于人，我把握着小学时代听别人谈论的放飞要领，不再瞎费功夫奔跑，稳稳地站着，适当地松动手中的线圈，江边的风力够大，小燕子真的飞起来了，我愈加小心，直盯着扶摇直上的小燕子。争气啊，你给我争口气啊，小燕子！放线的速度和小燕子的高度成正比，噢，飞起来了，卿卿，飞起来了！我欢呼雀跃地在沙地里跳着叫着，指着高空中呼扇着翅膀的小燕子，我们的燕子飞起来了，我们成功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拥有过许多只风筝，但亲自把它高高地放飞到空中，完完全全把自己打开，那是第一次，童年遗留下来的缺憾得以弥补，便不再有憾事。我兴奋地把线圈放到卿卿手里，告诉她如何放线和拉扯，我也好腾出手来给她照两张照片。
起落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我眼见着风筝又开始摇晃，施救已来不及，风筝直直地掉下来，掉进浅浅的江水里。看卿卿瘪嘴欲哭的模样，我安慰她，没事儿，妈妈会把小燕子风筝救上来的。快快地收线，到江边时，稀软的沙地里有些坚硬的石头，线挂在石头棱角上，给营救过程带来些麻烦。我想等捞上来也得晒干，才能再飞起来吧。不经意地试一下，湿漉漉的小燕子竟飞起来了，而且重心比先前还稳。
卿卿急了，妈妈，我们不放了，小燕子会掉进水里的。我还没回答，她又大叫起来，妈妈，不要放了，小燕子会飞走的！
不过是一只风筝，只要想要，春天里随处可见。即便掉进水里，飞入云霄，也就是一只风筝。
晚上，我分类整理信件时，卿卿看着我铺就一床的信纸，只看不摸，并对我说：妈妈，这都是你的好朋友写的信，很重要的东西，是不是？我突然明白了卿卿白天不算是大惊小怪。有些东西在心里扎根了，就显得尤为重要。在她的心里，是一只风筝，在我的心里，是一沓弥足珍贵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信。
前几天收拾储藏柜，里面有两只搁置已久的风筝。卿卿再也没有提过一起去放风筝的要求。她似乎也失去了放飞的心境，越来越多的时间宅在家中。
草长莺飞，选一个温柔的春日，去放风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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