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离开学校的时候,我曾有过几次打短工的经历。长则个把月,短则三两天,比如去建筑队干小工,给马路护栏刷油漆,在街头卖菜,还干过一天搬运工,等等。
短工,在过去是指农村中短期受雇的佣工。而在我老家嵩县那块儿,过去指邻里间相互帮忙的一种说法,也是一种乡情的交往,多用于家中盖房、红白喜事,或者在农忙时节。现在成为一种营生,叫作打零工或临时工。
俗话说“庄户人的根,房檐下扎得深”,娶媳妇、盖房子,是农村难绕过的两座“山”。过去家家户户普遍日子穷,遇上事儿请不起人,邻里间就今儿个你帮我家干半天活,明儿个我给你家拉个车,彼此不计报酬,相互帮衬着。久而久之,打短工就成了农村中特有的风俗,尤其是在偏僻的山村,更为浓郁。
过去多是土坯房,盖房子先是打土坯,当砌墙的材料用。打土坯是个很累人的活,靠一两个人一时半会儿是干不完的,通常得有邻里间的帮衬。1976年,爹打算把家里的茅草房修缮一下,盖个土瓦房。单为这个,他和娘就准备了足足有小半年的光景。
夏天天气热,麦糠也下来了,是打坯的好时机。爹就在家门口不远的一处废弃的砖瓦窑场,就地挖来一堆粘土,撒上麦糠,浇上水,赤脚踩,铁锹铲,和成均匀黏稠的泥团。爹说:“麦糠在土坯里相当于钢筋混凝土里的钢筋,这土坯结实着呢!”
和好泥后,便在平整的地方撒上草木灰,搁上坯模子,用刷子沾水,沿模子四壁刷匀,开始往模子里填上泥团,填满后,用棒槌敲打密实,再用抹子沾水抹平表面,开始起模。依次反复,一个晌午也能打上百十块土坯。
一般来说,前来帮忙打短工的人,通常是天明来干活,打黑儿回家,第二天再早早赶来。那时候,家里的粮食不够吃,尽管只需管人家一顿中午饭,但也属不易。父亲请不起帮工的人,就自个儿起早贪黑,一个人忙这忙那,挺作难的。
见状,村东头的黑旦叔,村西头的刘伯、张叔,“呼呼拉拉”来了几个人,有人和泥,有人端坯,在“叮里咣当”中,不几天功夫就打出了一座房用的土坯来。
……
接着是“上梁”,这是件大事,就像俗语“编筐编篓,重在收口”那样重要。通常来说,这天活儿多,是平日里的三五倍,需要的人手也多。在这个时候,在家的壮劳力,就连到村里来走亲戚的,都会主动过来搭把手,帮着抬个木头、递根檩条。干一晌活,顶多就是抽根带锡纸的烟卷。条件稍好一点的家庭,中午可能会准备一大锅猪肉炖萝卜粉条的大烩菜。大伙或坐或蹲,边吃边聊,很是热闹。
当然了,在风吹日晒中,这种乡风到现在也有些小的变化,已不全像昔日的纯粹帮忙。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间,亲戚间,我干活你付钱,一码是一码,明码标价。虽说这样以来人与人之间有些生分,但大家还是能理解的,毕竟是市场经济的时代,农村也不能例外,况且都得养家糊口。
不过,在一些偏远的地方,仍保持着“打短工”不要钱的淳朴民风。去年秋天,我随朋友去了趟他的老家。临睡前,他特意给堂弟小敏打了电话,约定在第二天一同上山去摘野蜂窝。
天明后,我们还没起床,小敏却扛着一把铁锹来了。他隔着窗户抱歉地说:“邻居家盖房,今儿个封顶,我得去打个短工。”末了,他还一再说,等忙完了,一定陪我们上山。
听着“打短工”这个久违的词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脑海间突然想起儿时那首百唱不厌的“打夯歌”:
抬起夯啊,
有保障呀。
猛松绳啊,
要落平哟。
一条心啊,
变成金呀。
……
虽然没有到现场,但我也仿佛看到如小敏一样的乡邻们,正和主家一道,挥汗如雨地把幸福的房梁支起来,把一根根饱含乡情的檩条接上……他们用最朴素的“打短工”形式,传承着最淳朴的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