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人除了以窑洞为家,以煤窑为生外,还有更多以窑发展的传统工艺用来丰富生活的质量与追求,记录了人类农耕文明的发展智慧与轨迹,其中烧木炭窑、烧砖窑、烧灰窑是最为典型且具有代表性,虽然今天这些烧窑的踪迹在我们村已很难觅寻,从事这些工艺的人数也少之有少,但因此而建造的房屋宙宇尚很多,那些不变的兰砖与白灰,会告诉我们这片热土上,曾经燃烧过充满生机的人类文明烟火。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唐朝山西诗人白居易,在《卖炭翁》中描写的卖炭翁的遭遇与心境,着实令人心酸,在那个时期用木炭多是庙堂富贵人家,布衣百姓只是赖以生存的活计,在我村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尚有烧木炭的营生,至后恐怕就没有了,至少我没听说过。一来我们这里煤窑多,木炭生意没多大的市场。二来砍伐山林树木是禁止的,林管部门来回巡查防范火患。
我没有见过本村人烧过本炭,但见过很多烧木炭的窑窝子,也听人讲过,木炭窑大多在深山里面,或者是山根下的沟沟凹凹里,我依稀记得北庄西是有过烧木炭窑的,不过我们村木炭窑都不算大,大多是冬天农闲无事,有胆大的就去山里面,砍些干树木,就地建起窑子,烧成木炭赚些零花钱而已,我想他们也不比卖炭翁好多少,他们不仅受天寒地冻,烟薰火燎之苦,还要与山上野狼为伍,胆惊受怕,一旦被发现则功夫白费还要受处罚,我记得我们邻居大叔就发现过一个残窑,拾了很多木炭,捡了个大便宜,或许烧木炭者就是受到特殊变故,才丢弃自己的劳动果实吧。
相对而言,对烧砖窑的影响比较清淅,因为直到上世纪未,村中尚有扣砖坯烧砖的场地与劳动场景,而且大多在村的周边(现已属村中了),主要集中在村中楼坡上、村西原马场东、原二队麦场东一带等,建烧砖窑大多在取土方便有场地、就着地垅建烧窑省事,我家院场西就有最早的烧砖窑,我父亲是村中最早学扣坯烧砖的一批人,技术也被人称道,小时侯常在烧砖上烧烤红薯山药、炒豆类吃,不烧砖时一群孩子就在里面玩,常常一个个灰头土脸象黑猫似的,也常常端着饭碗围在窑口上吃,仿佛那烧砖窑还有余温,要比其它地方暖和许多,这一幕记忆犹新。现在马场边的烧砖窑还在,保存也比较完好,这座烧砖窑也较早,应该为村里建马场所建,窑大用的时间比较长,直到周围都建起砖窑住上人家,还在使用,村西的很多窑洞的砖都在这里烧制,穆凹坟下面的烧砖窑有两仨个,原二队麦场就是扣坯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些烧砖窑都十分火红,为建新窑扩大村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烧砖的盖窑哩,一事两就儿(一举两得)”,农村人没钱,起先扣坯烧砖盖窑都要自己动手,靠众乡邻帮忙帮工,主家管吃喝,一般只有外请的技术工或村中没有材料才付钱,一家盖窑亲戚众邻皆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都来捧场,传递着浓浓的亲情乡情,不象今天的城市里连对门都不知道是谁,老死不相往来。和泥扣坯、装窑出窑,烧窑饮窑,即是体力活儿,也是技巧活儿,陈村是个文墨村子,可能历史上读书人多,或着不屑于能工巧匠,打铁、木工、弹花、烧砖盖窑等等很多技术都是外地人传来的,他们也因传技在陈村扎根立业,这也是文墨村好客兼容得以传承的可贵之处,烧砖就是跟河南人学的,装坯点火之后,得有人整天整夜的守候,不时察看火势及烧窑内状态,火大火小,烧没烧全,何时封窑,如何饮窑(封闷后在窑口上倒水渗入窑中,使红砖变蓝的过程)等等细节,个把半月,一点也马虎不得,据说本村学烧的第一窑砖十分成功,有人专门拿着砖在村农转了一大圈,吆喝着传递这一可贺的大新闻,那时人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精神风貌,可见一斑。
随着烧砖技术力量的成熟扩大,随之而来的是村貌的迅速变化,先是大队里盖马场、盖学校、盖大队综合院、盖合作社,紧接着是村民盖新窑,村子也极速向四面八方扩大发展,村民拥挤的居住环境大大改善,从开始用红砖盖窑起,不用饮窑烧红砖看,就是用砖的数量规模难以满足,从而减少饮窑环节,省水省时省力省费用,先改变传统的烧制流程和审美习惯,再改进技术,后来机制砖,砖制烧窑等技术迅速出现,烧窑也换了叫法,坯场砖厂有人专门这类营生,扣坯烧砖进入市场化的轨道,农村少了免费的劳动力,也少了众多乡邻集体邦工的热闹场面,他们迈开了双脚,走向市场,走向城市,踏上了现代商业文明的步伐,农村的烧砖窑随之荒废,村子规模到本世纪初也基本固定下来,再难有大的改变。
盖窑主要材料是砖与石灰,陈村的烧灰也不少,不同是它建在村外沿河槽的边上,它形如开口的大白锅,残留的石灰沫会伤害眼睛,我们很少会去光顾那里,原村南路口河边有一小烧灰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自家盖窑,我有幸随家人烧过一窑灰,那时河里碗大的石灰石还很多,它们光滑干净,特别亮丽,随处可捡,在灰窑灶口之上,铺上一层煤炭,再铺一层石灰岩,这样重复叠加,满窑后堆成圆弧形,再用灰茬泥抹平,留下通气口就可点火,煤料燃尽之日,便是生石灰成就之时,用时用水一浇,就变成又细又软又白的熟石灰了,这就是自然的神奇,你的颜色形态,你的硬软程度,在烈火焚烧中都可改变,人也一样,没有世事艰苦的历练,你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有多大承受力,能够成就什么!
陈村的灰窑从村东河槽一直到延升到山根峡口,其中川关口、西河滩、红子沟口都有过烧灰窑,其中峡口的灰窑较多也大,在上世纪六七年代,在峡口建的拦洪大石坝,石灰主要是靠这里的窑烧的,那时没有洋灰,垒砌石块全靠擦石灰泥,据说也不同较稀的石灰泥,是一种干擦石灰,想一想一亩见方的坝底,垒二三十米高需要多少灰呀!大坝的建成历经五十多年风雨,再没有过修复管护,仍然坚固完好,有效起到拦洪作用,同时河道中大小卵石越来越少,河道也越来越窄,杂草丛生,几乎变成了土河,再没了炉火熊熊,白烟缭绕、人影晃动的集体劳动场面,而今人间烟火,因烧窑的退出变的十分稀有,烧灰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明朝重臣政治家于谦写过一首《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是借烧石灰明志的,石灰石是千锤万凿出来的,而我的石灰石是自然灾害坍塌,河流泥沙冲涮滚出来的,经火烧一样清白久长,从不退色,不信你去村中看一看,一孔孔砖瓦房,虽破旧不堪,坍塌零落,唯只有那灰粉洁白如新,虽历经百年千年,与众物混合相溶,但依然保持清白之色,依然白中透亮,光照人间,人真有如此品质,定是人中俊杰。
今天人类社会已进入底炭时代,烧窑烟火也将退出历史的舞台,烧煤炭烧烤窑浪费大量不可再生资源,还污染环境,而许许多多环保洁净的新能源新方式也将被发现利用,家乡人靠山吃山的境遇会大大改变,会归还自然界一个原来的生态,煤窑烧窑等生存的技艺将成为过去,就象人类开始住洞穴、住土窑、住砖窑房、住电梯楼房一样,一步一步向前,向前,现在已进入第四代花院房了,让我们紧跟时代,继承人文精神,愉快而勇敢地拥抱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