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暖本不该在冬日出生,可母亲撞破了父亲丑事,意外发生得很突然,她早产了,也丢了性命。父亲早想弃糟糠妻于不顾,不成想她怀了孩子,虽生了个女儿,人却没了,这倒是合了他的意。他觉得这个孩子给他带来了好运,看女孩也顺眼了几分,于是叫她小暖,他觉得小暖能给他带来更多好运。不爱孩子的父亲,孩子又如何能带给他好运。
小暖自认是个半吊子的诗人,因为她还写不出完整的诗。她在10岁的生日时,结识了作家先生。很难想象继母的兄长会是这样温文尔雅的人。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被教导好的非婚生子当然和原配的孩子有云泥之别。相同的经历让作家对小暖生出来一分怜惜之情,他想帮她,于是不惜拉下脸皮同继妹说话,将她带回家中。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作家遇到了瓶颈期,偶然发现了小暖的诗句,这带给了他灵感。小暖总是能给他惊喜,于是他真的把小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木桩被钉上钉子,钉子拔掉也会留下坑坑洼洼的洞,就算修复了这些洞也会留下痕迹,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不如用爱填满,以真心为养料,让伤口开出鲜花。
小暖被作家养得很好,作家尊重她,爱护她,给了她缺失的父爱和母爱,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作家。受作家熏陶,她对文学有极其浓厚的兴趣,在思想的海洋里,她是自由的。在少女怀春的年纪,作家是她唯一的幻想对象。她将心事写进了诗,把情愫埋在心里。
小暖一天天长大,出落成落落大方的少女,已经是高三生了,而作家一直未婚未育,于是出现了很多闲言碎语。作家的事业受到了很大影响,作家的家族也开始给他施压,血缘的羁绊让他无法逃离家族,对现实的无力感让他焦虑不安,可他不想就此妥协。他对婚姻是不信任的,并且并没有做好和另一个人绑定一生的准备,他害怕自己会伤害到别人。
那天小暖下了晚自习,作家却并没有来接她。她以为作家出了什么事情,急忙赶回家里。家里没有开灯,屋子里满是酒精的气味。借助窗台的月光,她隐约看见沙发旁蜷缩着一个人影。那人影听到开门声,准备起身,意外踢翻了脚边的酒瓶,偌大的房子里只剩瓶子滚动的声音。她开了灯,想去扶作家起身,入目的是满地啤酒瓶。印象里,作家不是一个会酗酒的人,她很担心作家。作家适应灯光后,看清了小暖的脸。也许是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40岁的中年人突然哭得像个孩子,拉着小暖的手不放 ,絮絮叨叨的,说自己就是小暖的父亲,说小暖就是自己的女儿,说自己讨厌自己的名字,讨厌自己和家族有关的一切,但是他无法逃离,也不能逃避有关家人的一切。这是小暖第一次见到作家脆弱的样子,她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作家。
第二天作家酒醒后,两人都默契的对昨晚的事情避而不谈。如果在沉默中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话,世界大概会变得很安静。作家发现了小暖的诗,如果生活给的难题再多一点,如果作家的心理承受能力再差一点,这会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毕竟谁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对自己有非亲情以外的感情呢。小暖18岁生日快到了,他意识到不该再这样和小暖相处了,于是不顾小暖恳求,将小暖送回了她父亲的家。
如果一切都走上世人认为的正轨,生活不会有任何插曲出现。可是生活哪能如此。受到刺激而又习惯小暖陪伴的作家,在送走小暖后身体状况极速下降,整个人老了数十岁,摔了一跤后,更是需要依靠拐杖才能正常行走。听说小暖没有参加高考,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于是想见见小暖。继妹见到作家现在的样子,吓了一跳。一听作家来意,面上浮现出厌恶之色。作家明白这不是对自己的,他知道继妹一直想获得自己这个兄长的认可,故而更担心小暖的处境,想要看看小暖。继妹本来不肯,但也见不得作家现在这幅样子,于是只让他见完小暖就走,说小暖父亲就快回来了。
作家在杂物室改的小房间里见到了小暖,这也是从前小暖住的地方。这里放置了一张小床后,甚至很难容纳两个成年人。小暖缩在墙角,她消瘦了许多,身上是不合身又破旧的衣裳,面颊枯黄凹陷,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作家甚至没认出这是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小暖见到作家的第一眼,呆滞的望着他头上的白发。作家待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叫他舅舅。他回头,发现这是继妹的孩子,也是小暖同父异母的弟弟,8岁半了。他笑得天真无邪,问作家为什么要待在下贱胚子房间门口。
“什么?”作家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小孩子不该会说出这种话来。
“父亲说她就是个下贱坯子,什么她很丢人,如果杀人不犯法,他早杀了她,父亲还说了......”
小侄子说了许多话,那些污言秽语简直无法入作家的耳朵,他只觉得脑子嗡嗡叫,小侄子的脸在他面前模糊,他跌倒在地。小暖见他倒地,顾不得穿鞋,就扑过去扶起他。作家又握住了小暖的手,她的温度和骨瘦如柴的手让他清醒。
“你先出去吧,我和这个姐姐有话要说。”作家随着小暖的搀扶起身,对小侄子说道。小侄子眼中有不理解,但还是听舅舅的话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作家看向小暖,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痕,准备好的开场白便说不出口。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小暖就变成了这样。他本以为小暖已经长大,她的父亲也已经老去,她不会过得很差,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个人。
诡异的气氛里,小暖先开了口,“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作家颤抖着说,“生我的气吗?”
“生气?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呢。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就是太好了......
“是我的问题。都是我的错。”她还没说几句话,就已经哽咽到无法开口,眼泪止不住的流。
作家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很心疼,抱住她。他想起刚接小暖回自己家时,小暖每天晚上都睡得很不安稳,时常被噩梦惊醒,看到周遭陌生的环境反而会觉得安心。那时候他就每晚给她讲童话,轻拍她的背哄她入睡,怕小暖惊醒,就陪她一整夜。这样一段时间后,小暖适应了新家,也就不再做噩梦了。于是他学着那时的样子,轻拍小暖后背,安抚她。小暖情绪逐渐稳定后,他问小暖回家后过得怎么样,她低着头不说话。继妹过来了,说作家该走了,顺带目光冰冷的看了小暖一眼,作家感受到小暖瑟缩了一下。他对继妹说,他马上就走,最后和小暖说几句话,让继妹去楼下等他。
“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不管你的。”说完这话他就走了,只给小暖留下了背影。
作家下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楼上楼下仿佛是两个世界。他压下情绪,和不待见他的妹夫打了个招呼,像没看见继妹脸色似的,自然坐下。作家和小暖父亲做交易,他说自己身体大不如前,可能没几天可以活了,就想有个人给自己送终,他可以把自己财产都留给自己的小侄儿,只是让小暖从现在开始照顾自己。小暖继母愣住了,只听小暖父亲哈哈大笑,“兄长这就见外了不是,大家都是一家人,兄长膝下没有子女,小暖给你尽尽孝道也是应该的。”他突然一拍脑袋,“哎呀!这孩子邋里邋遢的,怎么好跟兄长回去!快!给她梳洗一下,让她好好照顾兄长。”
继母看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就上楼了。作家在心中暗骂小暖父亲虚伪的嘴脸,面上却还是笑着的。没过多久,继母就带小暖下来了。她身上的衣裳依旧不合适,收拾了一下也仅是有点人样罢了。
作家又带小暖回了自己家,他的身体在小暖悉心照料下依旧不见好转。秋末了,作家躺在躺椅上,窗外已经没有落叶纷飞的景象了。他突然对小暖说,“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在楼上书房书桌上,你去取过来吧。”
小暖来到书房,书桌上放着一个首饰盒,首饰盒下面压着一张纸。她走过去将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条雪花项链。又将纸张展开,是一封信:
“
小暖,
我永远的女儿小暖,是你让我暗淡无光的人生里有了色彩,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幸福。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你牵着我的手,走向你心爱的人,我希望你有幸福的婚姻,希望那个人可以让你忘记一切不幸。然我深知自己的身体熬不过这个冬日了,我已经没什么可以留给你的了。我能留给你的,只剩这间房子和这条项链了,戴着它勇敢的活下去吧,替我去看看我未曾见过的那些风景。不要为我悲伤难过,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多少遗憾了。为我高兴吧,我终于摆脱我的家族了,我得到了自由。
你永远的父亲”
楼下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小暖无力垂下手,信纸随风飞向窗外。
......
小暖给作家办好葬礼后,已经是冬日了。她来到作家的墓前,靠在他的墓碑旁,自言自语的说,“喜欢我给你取的名字吗?你说讨厌自己的名字,于是我给你取了个新名字,叫阿冬。因为只有冬天才需要温暖啊。”
“我没有流一滴眼泪,你很开心对吧。但是我觉得好累啊,有什么是大作家没有看过的风景呢?这次我可能没办法听你的话了,我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小暖起身回到了她和阿冬的家,屋外开始落雪了,她看着染白了世界的雪,突然温柔的笑了。小暖换上了白色的衣裙,将雪花项链缠在手上,走出家门。此时庭院里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她脱下鞋子,赤脚踩在雪上。从前身体不好,阿冬从不让她碰雪,现在她倒是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了。小暖躺在雪里,看着天空不断飘下雪花,头顶却出现了阿冬的脸。他朝她伸手,责怪她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小暖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为自己编织了一场梦境,我当然会有幸福的婚姻,但是新郎只能是阿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