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机械厂职工活动中心大礼堂外等待排队进场的队伍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
季小君、李星河和弟弟李星辰排在长龙的中段位置,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30分钟。
夜间温度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一阵一阵的寒风,突然停下来的片刻似乎也是为了蓄力,再刮起来能更猛些。季小君几个人不停的跺着脚,搓着耳朵,焦急的等待着,等待着正式入场时间,也等待着季小惠和方杰的到来,寒风之中,能少呆一分钟,没人愿意多呆30秒。
巷子遭拍砖后,几乎没再见到马严,季小君今天也有试着去找了马严,但毫无意外的人不在家。有人说他去跟他舅舅学修自行车了,也有人说碰到他跟几个街溜子在一起鬼混。
烽火国营机械厂成立于解放前,前身“三洋制造”,到今天算起来刚好成立50周年,大礼堂外的长龙队伍就是冲着周年庆典演出而来。
专业杂技团的到来,让凭票进场的内部演出有了黑市。据说职工倒卖黄牛票,一张的收入足以供应一家三口一周的肉蛋奶。场外排队的人群中,那些非职工非家属的观众,手上拿着的就是被黑市推高的黄牛票。
不过,“炮打真人”,“空中飞人”,还有万众瞩目的“铁笼飞车”,这些节目也足以让有些人放弃贪欲,回归本真,出多少钱也不转让手中得之不易的福利票。
“今天应该让你把那小火盆带着。”李星河对李星辰说道,嘴里哈出一阵阵白气。
季小君也冻得直跺脚,自我安慰道:“还好不是看露天电影。”那年大冬天厂里放露天电影《木棉袈裟》,季小君仍记得电影最后方丈在大火中圆寂的震撼画面。看着幕布里燃起的熊熊烈火,红色火光下是季小君冻得通红的脸。
季小惠和方杰终于来了。
“姐,在这边。”季小君朝还在长长的队伍里搜寻着的两个人大声打着招呼。
“都排这么多人啦,找了一大圈。”显然季小惠对今晚大家看演出的热情估计不足。她拎着瓜子儿、零食,方杰跟在后面,高高地围着脖子的围巾遮住了半个脸,
“排队辛苦了,我今天带了姜糖茶,一会儿大家喝点暖和暖和,去去寒气。”方杰说道,示意了下手中的保温壶。
“你得多喝点,还发着烧呢!得保暖。”季小惠对方杰关心地说道。
季小君也发现方杰不是太有精神,面容满是倦意,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忙关心道:“小方姨,要不您赶紧先喝点姜糖茶吧?”
李星河听到季小君关切的语气,应和道:“就是,您赶紧先喝点吧,免得让人担心。”
季小君瞪了一眼阴阳怪气的李星河,一副“别捣乱”的表情。李星河满不在乎,甚至还有点洋洋得意。
季小惠听出了两位少年语调和神情中的异样,甚感不妥,用长者的口气说道:“你们两个人别耍贫嘴啊。”
始终保持着微笑的方杰平静地说道:“不要紧,我不碍事儿的。”
不知她说的“不碍事儿”是指身体,还是指少年开的玩笑。
李星河被人借胡小美的名义约出去,很快成为班上头条新闻,只是大家没法把季小君挨砖头的事儿和这个联系起来,也就只能当作一个多年后相聚时可以互相揭伤疤,相互调侃的经典恶作剧。
不过,李星河算是陷进去了,仍然抱有一种幻想:纸条可能就是真的!那是胡小美设计的一次很高级的考验,就是为了抛砖引玉。
以至于“纸条事件”后,胡小美看李星河刀子似的眼神儿,也被他理解为是一种恨铁不成钢。
突然悟出天地间之奥妙的李星河,决定主动出击,彻底摆脱一个人表演的单相思。
“帮个忙?”
“啥事儿?”
“你得先答应我别到处给我散去。”李星河谨慎的样子,让季小君猜出了一二。
“我可以帮你给胡小美传话。”
听季小君这么直接,李星河反倒犹豫了,怂病又犯了:“算了,容我再想想。”
季小君一把夺过了都被李星河攥烂了的纸条,帮他塞给了胡小美。不管三七二十一,板儿砖不能白挨,先给一脚助攻,临门一脚全靠你自己了。
长龙前面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很多蹲着排队的人也纷纷站了起来,终于可以入场了,耐心几乎被耗尽的几个少年兴奋地欢呼了起来。蠕动的长龙慢慢地被大礼堂的入口吞噬。
能容纳上千人的大礼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会儿就座无虚席,不光座位早早被塞得满满当当,连过道都已经站满了人,不知道限制入场人数限制在哪里,如果墙上有钩子,难道会《卖吊票》?
坐下后嗑着瓜子的季小君,四处张望,点评着舞台,一番见到大世面的样子,不放过眼前任何稀奇事儿,为明天可以在同学面前天花乱坠地吹牛逼收集素材。同学那艳羡中还带点恨的目光所带来的满足感绝不亚于亲临现场观看节目。
在季小君和李星河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邻座位的方杰站了起来,紧接着季小惠也站了起来,一个戴着眼睛的男青年走了过来,先跟季小惠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和方杰攀谈了起来。男青年相貌俊朗,文质彬彬,很有涵养,看上去像是刚参加工作。
方杰带着标志性的微笑,倾听着,闪动着睫毛,时而点头,时而回应两句。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巨大的噪音屏蔽了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但两人交谈的氛围和谐,但又区别于老友相见。几分钟后那个男青年离开了,方杰也挥了挥手示意再见,然后坐了下来。
那个离开的男青年可能就是季小君猜到的那个人。
季小君凑到姐姐的耳朵旁边问道:“姐,那个人是谁呀?”口气轻描淡写。
“刘技术员。”季小惠嗑着瓜子儿,不在意地答道。
“哦。”
果然是他,季小君猜中了九分,剩下一分只待从姐姐嘴里确认。
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刘技术员,有一种完全背离了基本事实的不真实感。“刘技术员”这个称呼,和心中的那个情敌,还有眼前这个真身,很难毫无障碍地叠成一个整体,总有一种撕裂开来的错觉。这分明就是刻板偏见带来的后遗症。
相比于杜军早已在自己心中定型的丑陋,刘技术一露面仿佛就自证清白。那些在脑海里制造出的对他带有诋毁性的想象,让人感到歉意和羞愧。
虽然“护食”的动物本能仍没有彻底消除他在季小君心中的敌意,但这种敌意似乎有了可商量的余地,甚至在某一刻可以化敌为友,脑海里甚至还会闪现出“他们两个还真般配”这样背叛自己的念头。
一边是该死的温文尔雅,有涵养的气质,一边是方杰的美丽和纯洁,就像搭配在一起的高档家具,组成完美整体。底气不足的少年心里除了泛起酸意,还有一些自卑。
“他们之间其实没啥事儿”,季小君学会了调转枪口,不去伤自己,而是鼓励、说服自己。小方姨不是还在那儿嘛。
对杜军,季小君只有愤恨。在录像厅附近的巷子遇袭,杜军出现,说明那一板砖跟他绝脱不开关系。
被下套在巷子挨了一板儿砖的季小君并不后悔那天在那里出现,他只后悔没机会给杜军下面也来一脚,让他哭天喊地的一脚。
方杰不知道季小君受伤与杜军是否有关,就像季小君并不知道杜军曾对方杰做过什么一样。只是那种雄性竞争者之间的直觉,使得对这种习惯卑劣,自带肮脏的人保持警惕。
杜军跟着方杰来到本市后,不知道有个二郎神。
多数同事把杜军看作追求女孩受阻的青年。或是刻意制造“二人世界”;或是不知真相,回避离开;或者想看看“厂花”的被流氓堵的下场,这就给了杜军在大庭广众下还有非分之想的机会。
二郎神就不一样,没有人类的虚假和愚蠢。它只要认定杜军是个流氓,就绝不给流氓靠近的机会,如果不听警告,就直接扑上去,简单粗暴,但绝对有效。对方下次就知道距离不光产生美,还能保证安全。
季小君靠近方杰多寄望于被妈妈安排去给她送东西,并借以缓解对方杰的思念之苦。
欢欣雀跃地拿着饺子、包子,半掩在房门里的那张美丽的面容,不出意料地出现。
招呼进来,感受着她热情的招待,温柔的话语,亲善的眼神和身上散发出的气味。
再或者去借书。
抽屉里躺着的名著,也是从方杰那里借来的,有时候还会躺着两本相同的名著。一本是自己家里的,一本是从方杰那里借来的。重点在于借,而不是书。
借书似乎是最合理,平衡心中不纯欲望的最好方式。可以最大限度的淡化掉本质带有低级交配动机的社交活动,升华成一种高级的浪漫,简单、易学、易操作。
两人凑在一起,借着小说主人公的爱恨情仇,或悲壮,或凄惨,明里暗里,表白也好,暗示也罢,抓住机会让暧昧逐渐成型,再向自己希望的方向生长。
每次从方杰那里回家,季小君还会把一身的兴奋带走回家。回味着,品尝再消化,消化不完的部分又带进梦里,进行一下角色加工,再把那些不可告人的愿望自编、自导、自演在梦境里实现,不进行任何删减。
从梦中醒来的季小君,体内还余留着快感。带着羞愧,偷偷下床,悄悄锁紧卫生间的门,不发出声音,先于姐姐和妈妈,仔细清洗完内裤,然后挂在不起眼的地方,慢慢风干。
刘技术员离开没多久,季小君在舞台侧位通道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郭亮正忙活着布场之类的工作,季小君不停地向他挥手致意,给郭亮打招呼。
其实,郭亮躲在后台大幕,悄悄地在人群涌动的观众席里搜寻了半天季小惠的身影。
这时半路杀出了个花木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