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的中心客运站旅客量明显增加,一下子涌入多出平时几倍的旅客,就像一个平时饮食很有节制的人突然暴饮暴食,一时难以消化。
人头攒动的人群涌入涌出,拖着比平时出行多得多的行李,大包小包,行色匆匆。
季小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从车站出入口驶进的每一辆班车,仔细筛选进站班车贴在挡风玻璃前的路线始发地标识,神情严肃,唯恐遗漏掉哪怕一辆驶入的班车。由于车次太过频繁,且不断听到从身边出站的旅客抱怨班车晚点,季小君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今天一大早就下起了小雨,小雨渐渐地变成了雨夹雪。不伦不类的天气,一不小心就会引爆负面情绪,让人烦躁。
连通外界的国道、省道和乡道大多地处地势较高、气温更低的山区地带。风雪之下糟糕的天气也成为交通阻塞造成晚点的重要因素。
大部分进站班车已经装上了粗重的防滑链,虽然晚到,但至少能到。防滑链带起的泥水把客车弄得满身泥泞,就像在证明一路上的不容易,让抱怨晚点的旅客能够客观对待,心平气和。
3年前,季小君经常在老中心长途汽车客运站附近玩儿。卖瓜子儿的、卖甘蔗的、打气球,套圈的,有时还有外地人撂地耍猴。
猴子的手和小孩儿一样软,季小君在小猴接过递给它的硬币时知道了这个秘密。
“猜子儿”的游戏也遍布老中心客运站附近。一个小碗儿,几个瓜子儿,一扔一盖,猜多少。这是一种专对付外行赌徒的戏法。季小君亲眼见到一个大爷赢了20块后,最后输光,然后还搭进去一块20块买不到的手表。还有在出站口专盯外地男性的妇女,追上去:“玩不?”
3年后,藏污纳垢的老中心客运站搬到了城东,变成了新中心客运站,坐落在临近连接通往外界主干道的环城河大桥旁边。这里以前是货运站,就地取材,进行了翻建和改造,增加了更多班次和路线,可始发,可中转,成为城乡地区的枢纽。顺便也整顿了老中心客运站周边的社会风气。
季小君跺着脚,搓着耳朵,把脖颈子往暖和的大衣里缩了又缩。自己已经在车站等了一个小时。雨夹雪变成了小雪,看来今天要接的班车晚点已不可避免了。
妈妈今天让他来车站接的人是方杰。
寒冷的天气并没有让季小君的热情降温,他仍像一根拉满了的发条,神经紧绷,目光如炬,紧盯进站的班车。
远处在距离客运站还有将近半里地的公路上突然出现很多旅客。
为了缓解班车进站人流量的压力,很多司机选择在公路边提前停车,半路放下旅客。后面的司机纷纷效仿,把乘客一一放下。
见状,季小君一路小跑,奔向突然增加的临时下车点,查看每一辆停靠在路边车辆挡风玻璃上的始发地牌子,搜索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有相同始发地的来车抵达,季小君就像听到发令枪响起似的,冲过去,跟着车跑,盯着打开的车门,再像一位质检员一样,筛选生产线上的每一个产品,判断是否合格一样,直到最后一位乘客离开。
季小君还会站在四处散去的人群中,或垫起脚,或跳起来,在人群中进行二次查验,唯恐漏掉,直到人群散去,彻底失望。
季小君对车站的记忆是爸爸从外地带来的美味点心和与小伙伴分享点心时的骄傲心情。那是兑现快乐的地方。当期待和盼望总能如愿以偿地变成现实,这种被夯实的快乐,持续下去就会变成一种叫幸福的东西。
那天早上,在得知有个“疑似”男同事单独陪方杰上夜班,季小君一天都是心神不宁,像丢了东西似的。上课想,下课想,胡思乱想一直没停,仿佛有人一直在背后说坏话让自己打喷嚏停不下来一样。
“送小方姨的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不让二郎神送了?”
“可能偶然碰到一起上班的同事吧?”
“那为啥不给我打一声招呼呢?”
“干嘛非要打招呼呢?”
“......”
上一秒说服了自己,下一秒又被说服,前一秒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后一秒又被全盘否定,像走进了自己的死胡同。
烦躁的情绪一波又一波,被危机感逼迫得坐立不安。一整天,飘到了九霄云外,心思也没有放在学习上。
“失恋了?”李星河看出了季小君有问题。
“钱包丢了!”季小君笑着说,见招拆招。
“丢了多少钱?”
“可以花半辈子。”
而那位一贯对季小君很热情的“高尔基”同学,也察觉出季小君的异样,知道他今天心境不佳,也就不像往常一样,一会儿过来问一道题,一会儿过来借学习资料,而是知趣地和季小君保持着距离,以防引火烧身。
“下了晚自习就去小方姨的住处看看”,饱受煎熬的季小君打定了主意。
可时间仍旧过得很慢,似乎并不体谅少年似火般的心情,教室墙上的时钟还是一秒一秒地走着,带着挑衅。
不管了,季小君从后门溜出了教室。
夜晚的平房区,路灯的光线像是挣脱出来似的,照在地上变得所剩无几,幽暗、伤眼。人走在昏暗的巷子里,总像是喝了二两酒,感觉浑浑噩噩。
季小君突然顾虑起来,如果小方姨在家,大晚上突然拜访,说啥呢?
“我来看看你家里有没有男的?”或者“二郎神想你了,我代表二郎神来看看您?”
季小君胡琢磨着,一时间心里没了底气,忐忑起来,本来大步迈向方杰住处的脚步开始犹豫,像脱了鞋走在有玻璃碴子的路面上,小心翼翼。
然而,见不到方杰意味着还得忍受心头之苦。就像夹不住尿、憋不住屁的孩子,季小君还是带着内心的澎湃和涌动,奔向方杰的住处。
房间没有灯,季小君用耳朵贴着房门仔细倾听,又围着房子前后窗台勘查了一翻,最终确定小方姨不在家。
“难道被刘技术员约出去了?”看到熄灯瞎火的房间,这是涌入季小君大脑的第一个想法。
“对了,电影院附近刚开了家名叫‘梦安娜’的舞厅!”这是涌入大脑的第二个想法。
门口闪烁着霓虹灯,满身携带着大量激素的年轻人,来来往往。昏暗的环境,杯盏觥筹,小方姨微醺含笑,刘技术员也喝醉了,靠了过去,乘虚而入,拉住手,搂住腰,然后嘴对嘴.......
15岁少年一天的苦恼,郁闷的情绪一下子化作满腔的愤怒像活火山一样迅猛地喷发了出来,飞起一脚,踢向地上躺着的一个空酒瓶子,再也受不了了。
随着酒瓶子“噼里哐啷”顺着石板地面滚动摔碎的声音,季小君的脚趾也一阵钻心的疼,“哎哟!”疼得叫出声来,直咧嘴。季小君赶紧捂着自己的右脚脚趾头,嘴里发出”呲溜呲溜“的声音,缓解着疼痛,痛骂了一句“傻X”,然后垂头丧气地坐在巷子路边的一个废弃酸菜坛子上,拖掉鞋子,再脱下袜子,查看右脚趾头的伤情。
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从巷口传了过来,随着自行车链条齿轮的转动声越来越清晰,一个身影转进了季小君所在的这条巷子。来人停下自行车,道:
“是小君么,干嘛呢?踩钉子了?”
抱着脚正坐在路灯底下的季小君,看不清在光线阴影下骑车人的面孔,但听声音是郭亮,他应该是刚下中班。
“是亮子哥啊,我没事儿。”
“那大冬天的光着脚丫子,坐这里干嘛?”
郭亮看着这个时间点抱着光脚坐在路边的季小君甚是疑惑。
“没...没,我来找小方姨,不过人好像不在。”季小君揉着脚,语气带着沮丧。“你小方姨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了?”
“她爸病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有几天了。”
“你咋知道的?”
“老家电话打到车间,刚好我接的电话。”
季小君暂时停电的脑袋像终于又通上了电似的,突然明白了什么:“那晚是你骑车送小方姨去的厂子?”季小君跟郭亮确定,更像是说给自己。
“我送信时,刚好碰到她要去上夜班,你同学家狼狗还跟着她呢?”郭亮说道。
原来刚要出门上夜班的方杰听到来送信的郭亮说家里有人生病了,赶忙让郭亮用自行车载她回车间,想回电话询问详情,就把二郎神先送了回去,李星辰看到黑暗中送方杰的那个人是郭亮。着急去厂里回电话的方杰自然也就没来得及留下任何信息。
季小君就像高烧不退的病人,突然发了一身热汗,瞬间痊愈了。一天都无法缓解的危机感所带来的愤怒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刚经历暴风骤雨的太平洋,一切又恢复到平常,海鸟在天空飞翔。
季小君开心地笑了,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傻X’!”
整个人轻盈了起来,心情像放了手的氢气球一样,想飞多远飞多远,烦恼烟消云散,本就该无忧无虑的少年又回来了。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郭亮见季小君穿好了鞋子,招呼道。他并没有发现现在这个季小君已经和5分钟前那个不一样了。
“好嘞。”季小君欢快地跨上自行车后面的坐架。
郭亮载着季小君,挑光线还能照亮路的巷子往家里赶去。
“最近你姐怎么样?”
“还行,感觉她挺忙,我妈也出差了,她再不在家,我就没饭吃了,今晚好像又上夜班。”
季小君心情还泡在刚才的美劲儿里,自顾自说。
郭亮只要想碰季小惠都能碰到,他问季小君“怎么样”,更像是一种无奈心境下的浅浅倾诉。
看来他那边进展并不顺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