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大桌上已经摆满了美味佳肴。
凉菜有凉拌木耳、牛肉拼盘、凉拌土豆丝儿、麻辣腐竹、拌皮蛋、菠菜拌粉丝,已经围着桌摆了一圈.....热菜青椒炒蛋、糖醋排骨、红烧鱼、酸辣土豆丝、蒜苔炒肉,占据了方桌中间位置。噗噗翻滚着的木炭铜火锅,热气腾腾,赶走了冬日的寒意,暖身暖心又暖胃。这是季小君妈和姐姐忙活了一早上的成果,一大桌子菜做出了流水席的花样和规格,也做出了待客的心思和隆重。
季小君接方杰回到家后,也很吃惊,看到这满桌子的菜,心说:“也就过个生日,也太隆重了吧,搞得跟过年似的。”
季小惠忙着准备碗筷、酒杯,季小君也没闲着,细心招待方杰,给方杰添茶倒水。
“你们招呼好客人啊,马上就可以开席了”。在厨房里忙活着的季小君妈仍不忘操心外面的事,不时指挥一下。
所谓开席,其实也就是季小君一家宴请方杰一个人的家庭宴会。说是一家也不准确,季小君爸爸不在。
季小君爸爸叫季书言,是厂销售科科长,长年出差在外,全国跑,销售科在改革改制前叫供销科。那个时候出差,去大城市还是件很稀奇事情,很值得炫耀。坐火车买卧铺要介绍信,出门住招待所也要介绍信,并不是说走就能走,想去就能去的。小时候,知道爸爸要去北京出差,季小君如同“小喇叭就要广播”了,见人就说,逢人就讲,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利索,“北京”二字却说得字正腔圆。不知“北京”在哪儿,但是知道去“北京”肯定要比去旁边的村,周边的乡骄傲。
三岁时,爸爸逗季小君,“明天跟爸爸去北京玩儿啊?”一句话,季小君当真了,高兴地跳了起来,忍着困,一大早竟然爬起来了。那次爸爸要赶着去临市坐飞机,差点被季小君缠着没脱身。季小君的执着让小君爸始料不及:“这小子,以后能成点事儿!”以后再也不敢提“去北京玩儿”这茬儿了,彻底明白了“北京”在这个孩子心中有多么大,直到六年级暑假带他好好去北京玩儿了一次。再大点的时候,爸爸出差去上海,给季小君带回来了一块儿童手表,玩具的。季小君睡觉都戴着,他不把手表戴手腕子上,而是绑在长袖外,露在外面,就为招惹所有伙伴,投来嫉恨的目光。
现在到了年底,爸爸正在外面忙着催收账款,看样子不到年关是不会回来了。如果碰上老赖,估计还要动用十八般武艺,才能保证过一个好年。
按季小君妈的说法,搞销售,活活把一个秀才逼成了一个兵。
季书言,书言即“著书立言”,本来是一个文化人,却成了一个生意人。
爸爸季书言跟妈妈韩芸是大学同学。爸爸大学学的文科,文学专业。而妈妈韩芸读的是理科,学的机械专业。爸爸的专业是自己选的,妈妈的专业是姥爷选的。
季小君爸爸根正苗红,季小君妈是“走资派”后代。怕连累对方,季小君妈起初一直紧闭心扉。
不过,为了跟季小君妈增进感情,季书言每天除了朗读毛主席语录,还时常给她读诗。爸爸最爱普希金的诗,如果想逗妈妈开心,就读普希金的诗让妈妈不想烦心事儿,如果妈妈生气就读普希金的诗让妈妈忘了生气的事儿。
读得最多就是那一首《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每次听到这里,季小君妈就会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普希金的意思是急也没用,不如先自己骗自己......”
季小君爸爸认为读诗最能增进和妈妈的感情。
销售也得先增进感情,有了感情什么都好谈了。但是想让顾客开心,显然没法靠读诗增进感情,一首诗几毛钱一斤?如果质量出问题,售后跟不上,得罪了大客户,给他写诗估计都没用。
季书言发现,走出了大学,根本没有第二个人愿意听他读诗了。特别是随着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市场有了竞争,以前“爱买不买”、“谁求你买了?”的大环境开始逆转。销售就得出去推销,推销就得吹牛,一起吹牛才能增进感情。
季书言这时候还不会吹牛。
毕业后,本来被分配到了市《曙光日报》,结果名额被市文化馆的一个关系户给顶了。一觉醒来,大学生变成了乡文化站的宣传员。“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季书言不得不去。一个大厨,给了个切墩的差事。刚出来工作,季书言没有品尝到理想主义的甜,先尝到了现实主义的苦,生动而真实。
季书言问韩芸:“怎么办?”
韩芸答:“你自己看着办。”韩芸此时已经在烽火国营机械厂上班,但是还在考察期。
季书言“看着办”的办法是先去文化站,边走边看,结果一呆就是三年,最后阴差阳错,进了烽火国营机械厂的供销科。
事情是这样的,季书言去报到的那个文化站的站长叫章楚生,原来是从烽火国营机械厂销售科调过来的,虽然是退伍军人出身,但却是一个文化人,有点理想主义,所以自愿来到乡里搞文化工作。巧的是章楚生也喜欢读普希金,遇到了喜欢普希金的季书言,两个人是伯牙遇子期,心心相惜。因为厌恶单位那种风气,见面说人话,背后就揭发,面带桃花,尔虞我诈,就不愿意同流合污,来到乡下,远离是非,躲个清静。
在了解到本该去报社搞文化的堂堂大学高才生竟然流落至此,还是被人顶替,心生不平。季书言也不能跟韩芸就这么分着,章楚生动用了点关系,帮助季书言去了他以前的供销科,也就是现在的销售科。就这样一个爱读诗的大学生,成为一位销售员,但还是喜欢读诗。
“干什么都有门道。”季小君常听到爸爸的这句经验之谈。
做生意得先谈感情,谈感情方法有很多,不一定得靠吹牛。季书言发现自己这张不会吹牛的嘴,吹酒瓶子却是一把好手。以前不怎么喝酒,不是不会喝酒,而是不愿意喝,一旦喝起来,自己这酒量没有喝不出来的感情。别人宰相肚子能乘船,他肚子里能造酒厂。喝醉了,再读诗,竟有人听了。眯缝着眼睛,听着韵律,卸下生活的伪装,心也变软了,不懂什么“忧伤”、“梦想”,但听着听着,就感动了。感动了,感情就增进了。
今天爸爸这个户主不在,季小君就要承担上桌、拿酒杯、陪客人的角色。酒桌上有很多学问,入席的讲究,老幼尊卑的座次位置,斟酒有规矩,喝酒也有规矩。敬酒劝酒,话该怎么讲,什么礼数,都有讲究。看似待客吃饭的酒桌,就是一个社会人际关系及沟通艺术的大讲堂。
都坐上了饭桌,季小君也跟着妈妈举起了酒杯,欢迎方杰来家做客。
“我们首先祝季小君和方杰今天生日快乐!”季小君妈举着酒杯说道。
“今天也是你生日??........”方杰和季小君睁大眼睛,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惊讶的表情同时出现在两个人的脸上,可以看出彼此都蒙在鼓里。原来今天最大的惊喜在这里,日历上做记号是这个意思,自己和小方姨竟然同一天生日,仿佛喜从天降,季小君心里不禁美滋滋的,带着兴奋、喜悦和莫名的甜美,仿佛又是老天安排了这一切。
方杰举着酒杯,说道:“小君,祝你生日快乐!”语气真挚,嘴角露着笑容。
“小方姨,我现在确实很快乐!”季小君赶忙端起酒杯,幽默地说道,也是真心话。“也祝小方姨生日快乐,青春永驻!”方杰会心的笑了。
姐姐季小惠也端起了酒杯,加入了祝贺:“我也是早上才知道今天是方杰的生日,我就说小君何德何能配得上这么一大桌子菜!”
“没办法,我这人命好!”季小君调皮地说,看了眼方杰。方杰掩面而笑,说道:“谢谢韩工和小惠,辛苦了一上午。”
“说实话,我还是没照顾好你!”季小君妈突然做起了自我检讨。
“韩工,千万别这样说。”方杰知道,季小君妈还在对自己一氧化碳中毒住院感到自责。
“我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一定不要把自己当外人。”季小君妈眼睛里充满了母亲的慈爱。季小君听到“一家人”几个字,心里竟然偷乐了一下。
“您太客气了,在厂里一直关心照顾我,又专门给我过生日,真是受之有愧.....”。方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眼睛泛红,有些湿润了。
在车间,有人叫韩芸“韩工”,也有人叫韩芸“芸姐”,方杰一直习惯叫韩芸“韩工”。她觉得这么叫也亲切,就像夫妻之间叫大名一样能叫出亲切感,不是非得“亲爱的”。有感情,叫什么都亲切,没感情,怎么叫都不自在。所以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叫你的那个人是谁。
“这么重要的日子,也没给小方姨准备生日礼物,罪过!”。季小君认真地说道,想着自己早上还傻乎乎的让方杰花钱给大家买礼物,很惭愧。何况,能给小方姨精心地准备一次礼物,想起来都让人内心悸动。
“小君,能和大家在一起过生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小方姨今天已经很高兴了。”方杰看着季小君说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