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昨日书·麦场

清晨,天未破晓,露色正浓。柴小漾从梦中醒来,听见院子里有敲打的声音。

她透光窗子往外看,只见爷爷在石滚上套木拴,他用锤子反复敲打木拴上。既不能敲坏了,又要卡的力度不松不紧。

柴小漾知道,爷爷这是要碾场了。

前两天小雨淅沥下了半晌,刚好使土地喝了个饱。日头暴晒两日,今早趁着露水未消便是碾场的好时辰。

只见爷爷把木拴系上皮拴套在肩上,两双手向后在皮拴上饶上两圈,双脚蹬地,长吸一口气后往前拉,楞生生的将皮套蹦的生直。这时,奶奶在后面用脚轻轻蹬一下石滚,它便这样吱呀吱呀的工作起来。

完整碾完一遍场要拉着石滚在院子里走上七八个来回,碾完一遍之后需在场上洒上麦糠,再反复碾上两三场,直到麦糠与泥巴服帖在一起,院子里平整的焕然一新。

碾完场已是天色大亮,柴小漾早早的用过了膳,笼子里的鸡鸭鹅也赶出了院子。此刻趴在板凳上百无聊赖的等着爷爷去学校,嘴里念念有词正是爷爷前几天教的“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进了五月,便是小麦拢黄的季节。学校里放了一周的麦假,那帮孩子们高兴得背着书包就冲出了学校。

柴小漾也背着她的书包屁颠屁颠的往家跑,今早来学校之前奶奶就跟她说过,今天爸爸妈妈还有小叔会从外地回来,并且吩咐她放学回家装一壶水送去麦地。

听到这消息的柴小漾早就翘首以盼了。一路小跑回到家,进堂屋一看,地上大大小小几个行李包,一时便了然于心。遂拎了水壶,噔噔蹬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了麦地。

沿着河岸走,穿过三两户人家,直至走出村口的一排树林,大片麦田跃入眼帘。没有了房屋遮挡,绿树成荫,眼前霎时便豁然开朗。

此时正逢割麦旺季,为何麦田里却鲜少有人?不然,仔细瞧,割麦人正弯着腰背脊朝天挥舞着镰刀,等到割齐一拢麦了才方的直起了腰,将拢麦摞成一堆。不待片刻喘息,便又弯下了腰。

割麦的技术也是有讲究的,技术娴熟者割出来的麦又快又多,麦茬又短又平。因此这一批人通常以此为生,“赶麦场”的时候狠狠的挣上一笔,人称“麦客”。

不过柴小漾家从来没请过麦客,他们家的“麦客”,就是家里长年在外打工的青年劳力。

柴小漾将水壶放在垄田间,又捡了几个空瓶子到河边灌满了河水用以打湿毛巾。几人喝了水,遂又将脖子上早就被晒到发干的毛巾重新打湿,胡乱擦拭身上浸着灰尘的汗水。

坐在麦堆上简单问了柴小漾最近功课如何,成绩如何。

歇了不过半饷,爷爷也从学校赶回来了。他手持镰刀,头顶草帽,草帽下便是打湿了的毛巾。见到柴小漾,草帽往她头上一盖,嘱咐她找个树荫下凉快去。便与家人一起进入了下一场收割当中。


日落余晖,晚起凉风。柴小漾躺在树下,看着天边的云似腾龙,从东边飘向西边。过往之处,碎云避之不及。直至西侧一片云看不出形状,但却将其压的越来越紧,越紧越不能相让,逐渐被风揉成一团。过了些时刻,便染上了红光,成了火烧云。

柴小漾正看的入迷,爷爷的呼唤从长长的麦田间穿过,随着晚风直至入耳。她回过神,急急的应了一声。

此时东边几亩地已经收割完毕,爸爸在驾车前手持车把保持平衡,而爷爷则用木叉将麦堆一叉一叉的翻在驾车上。这些麦堆看似杂乱无章,但却又被码的整齐。用麻绳从前到后捆了个紧实,便开始拉去碾场了。

早在几天前爷爷就已经在院子里在南菜园里碾过场了,但是到了麦子一茬一茬收割回来,碾场里早就堆积不下。

这时,西边的柏油路倒是成了热门之处——圈一块地盘,割完的麦子铺在其上,只等到有汽车走过,饱满的麦粒便轻而易举脱落下来。倒也省的费力气拉石磙一遍一遍的碾压了。

晌午太阳正好的时候,奶奶带着草帽简单遮挡,便带着耙子到场子里去将麦子从上到下翻个遍。翻场的时候又拍又打,力图将麦粒完整脱落下来。脱完的麦秸推在一旁,扎成捆垒成跺,新鲜的麦秸引来喂牛,剩下的则是烧饭时引火用的上好燃料。


麦子收割完毕之后,大人们忙着翻场,小孩们忙着捡麦穗。

每到这个时候,柴家村的孩子们可算是全体出动。各个都忙不颠的在自己家地里捡麦穗。至于这,柴家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麦子收割后拾麦者不能去主家未捡过麦地。

待到主家捡过一遍之后,才会有三五成群的小孩子结伴捡麦穗。

柴小漾前面招呼着万默,后又喊着周小小,一左一右又拉着梦梦与橙橙,一行人算是浩浩荡荡的出发了。从这地逛到那地,麦子没捡多少,倒是吓的地里的蚂蚱惊慌四窜。

捡完回家的时候,几个人手里的麻袋或许三三两两装了些许麦穗,但是口袋里一定是装满了酸泡子——

很多年后,在东北求学的柴小漾才晓得其学名叫做菇凉。

当然,这是后话。


翻场过后紧接着的就是扬场,傍晚凉风四起,爷爷手持木掀铲入麦堆,以前脚为支点往后压,麦粒便随风扬起,呼啦啦的麦粒落地,而麦糠和尘土却随风吹散。

柴小漾拿着小扫帚在场外认真的扫着四散的麦糠,麦糠细小又轻薄,一不小心就迷着了眼睛。麦糠清理完毕以后,就开始蹲在地上捡起崩在外面的麦粒。

哎!这个时候,柴小漾都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粒粒皆辛苦”。

扬场后倘若天色乍好,金灿灿的麦子在太阳底下反复滚上三四翻,便可以直接入仓储存。除了一些按例份交公粮的部分,外卖出一些换成现钱,余下的够一家老小吃上一整个年头。

如果遇到天气变色,扬场霎时间便成了抢场,大人们本在扬麦的手势转手一遍便开始忙着装袋。而柴小漾则扮演了撑麻袋的角色,麦子麦糠尘土或者土腥味扑面而来。抢场过后,鼻子眼睛耳朵无一不是灰头土脸,随着汗津而下,加以雨水点缀,整个人就是侧头侧底的“大花猫。”


麦子进仓之后,剩下的便是交公粮。不过那时候柴小漾年龄尚小,许多细节记忆不全,未记事宜不做赘述。

只记得,柴小漾永远是在天黑不隆冬的时辰就要被奶奶从被窝里喊起,爷爷掌着的煤油灯映衬着院子里三三两两的村民们,他们将要交的粮食用麻袋装好,再写上自己的名字。由村里的壮劳力送到粮站。

后来再长大一点,经历了几个春夏,等到国家的政策一出,大家都不再需要交公粮了。柴小漾记得那天柴家村的喇叭喊了整整一天,村民们奔走相告,大有过年的喜悦。而脱粒机,联合拖拉机等机器也渐渐走入农场,轰隆隆的机器一响,只需将麦子送进去,麦粒便以瀑布之势哗啦啦的流出。


轰隆隆的机器代替了手工收割,水泥砌垒的场地再也不需要每年用石滚来回拉着碾场,麦假时常也渐渐减少……而今再提起麦场,大家都说“辛苦”“累人”,倒是在刷到老视频或老照片的时候又说“怀念”“再也回不去了”。

而这些终成了柴小漾童年记忆中的一隅,偶有闲暇,反复回想,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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