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上,爷爷抽着卷烟,吧嗒吧嗒的。
再次回去已经是很多年后了,来自爷爷的记忆也变成了一张照片,照片不是遗像,是邻居家老张头拍的,镜头前,爷爷笑得像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男孩,而我小小的,左手挽住爷爷的腿,右手握着一支高粱杆。
那天爷爷很高兴,说是第一次见这高科技玩意,当然,我也是第一次。随之老张头也提起兴致,边摆弄相机边嘟念道:“相机是儿子买来的,说是我生活无聊……”说着他突然闭口,把气氛推向高潮,随着咔嚓一声,我的第一张照片和爷爷的最后一张照片就问世了,背景是山脚的红高粱。
照片里,爷爷长得挺让人害怕的,像旧社会拐卖儿童的。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见过我的爸爸妈妈,而爷爷也支支吾吾的,不过,从他那细微的表情中可以看出,爸爸妈妈还活着,也确实不要我了。久而久之便也不再问了,可以说,我的担忧从日渐成长中消退。或许爸爸妈妈从未放弃过找我,但我确实没法去接受一个陌生人突然地参与进我的生活,所以我恳求他们最好别来找我,无论我过得多么不好!
爷爷每天都会去放羊,有时会把我带上,然后跟我说:“我们来数羊好不好?”然后他便教我学数字:“一,二,三……七。”我也便跟着:“一,二,三……七。”后来我才知道,数字是从一到九,而爷爷只有七只羊。
爷爷不带我的时候就把我丢在家里,门一锁,然后便一整天不回来,知道我会生气,便背一背篼豌豆荚回来:“吃,使劲吃,隔壁老张头家的。”然后就又省掉了一顿晚餐。
日子虽然拮据,但人也快乐。
好景不长,爸爸妈妈也终究是找来了,他们在屋里和爷爷谈了很久,我绷着神经,像是一具死期而至的骷髅,时刻会戴上索命鬼那燎重的手铐。过了好一会,那个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脸色铁青,许是谈崩了,正待我想松口气时,他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拽着我的手就往车里拉,爷爷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清风撩起他的白发,却没能扶直他伛偻的身材,爷爷背向我,什么都没说。
车子发动了。走远了。
台阶上,爷爷抽着卷烟,吧嗒吧嗒的,他久久的凝视着门前那座小山坡,山上有高粱,豆荚和爷爷的老旱烟,爷爷身体不好,不大一会他就喘着粗气,咳嗽着,拄着拐杖,挪回屋里。
爷爷没有遗像,是因为老张头走在爷爷前面,祭日办的还算红火,爷爷说:“他谁也不羡慕,就羡慕老张头,有个好儿子。”
老张头的儿子塞给我一包皱巴巴的人民币,他告诉我,爷爷在我走之后没几个月就走了,这是他留给我娶媳妇的……
爷爷的葬礼办的很小,谁也没请,儿子都没来,说出去村里人笑话。
我翻开爷爷的手帕,一沓人民币,甚至有一块一块的,泪水模糊眼睛,隐约可以看见:台阶上,爷爷抽着卷烟,吧嗒吧嗒的,泪水模糊了眼睛;隐约可以看见,高粱前,豆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