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的暗夜纠结着黎明,阴鸷狰狞。天空的一角被太阳挣扎出一抹晕光。渐渐地,它抖落掉暗之氤氲而跃上云天。朦胧中我看见一张雪白的床单从天而降,它凄厉地缓缓向我飘来并徐徐罩下,我无力动弹,只一刹那就被严严实实裹进无边的黑暗。黑暗中我听见万物顿时失声世界一片死寂。
我猛的翻身坐起。按住突突狂跳的心脏,骤然听到户外蝉声如鼓。醒来了吗?我的思绪袅袅飘回,渐渐连绵成一片空白。
茫然四顾,目力所及的是窗前餐桌边的淼。这是我和他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家。他的目光和呼吸如同看不见的空气一样,绵密包裹了这一切。
我瑟缩了一下。想再看看他的眼睛,找寻一丝谅解,或者全新的东西,可他将布满倦容的脸缓缓别过,转身离去。略弓的背影揉着沮丧、无奈和无言的痛苦消失在门后。泪水悄无声息涌上我的脸。
我该感到庆幸吗?终于,我将结束这段婚姻。但是,为什么我竟有一种不绝如缕的悲哀?是那个久远的不再回来的夏日吗!
夏日,清晨。阳光隐在薄雾里,慵懒地透过道路尽头参差的树梢撒下斑驳。四周静怡祥和。我踏上通往学校的长石阶,一级、两级、三级……我木然的默数它,仿佛把孤寂的尽头融入这结果之中,终于垮上最后一级。大学的校徽已印入眼帘。
“任青!”
我走进了校门。
“任青!”
我分明的听见了后面的喊声。
“任青同学,请等一下!”
这声音已近在耳侧,我缓缓地回过头去。
眼前是一张俊朗的脸。轮廓分明,两道浓阔的眉,把眼睛夹得狭小。些许汗珠在柔和日光下闪着光,像清晨含有朝露的空气一样清新。他在我冷漠的投注下递上来一个温馨的笑容。
“你是叫任青吧?”他试探着问:“我听你同学这么叫你。”
“有事?”我看看表,该上课了。
他忸怩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掏出张已然皱巴巴的贺卡,递给我。
“我在这路上等了你好些日子,你最近都没来我们店里做头发,还好我赶在了这个节日交给您!”
节日?哦,8月15日。他恳切的目光让我迟疑。仍是收下了。我对自己感到吃惊。为什么不拒绝他呢——这种想法在心中一闪而逝,我明显地感到自己迷惑于那份相见时交错的目光和感觉了。
两天后,我在学校旁边那个装修老土的“情丝”发廊再次看见了他。基于就近原则,我是这家店的常客,但之前从没有注意到这个男孩子。也许是才来不久?
嗨!他笑着放下手里的事,很自然的就帮我打理起头发。
“”烫,染还是洗吹?”
洗头。吹个“高英”吧。我说。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发式了。
他开始给我干洗。两只手用柔和的力道在我头上按摩,很细致的照顾到了脸颊、耳背、颈后,一丝异样的敏感从头皮开始泛滥,渐渐波及到了脸。
当我顶着一头高英离开发廊的时候,心里那只鹿子都还没停下来奔跑。
很自然的,我们渐渐熟悉起来。
我知道了他叫吴淼,外地人。老家在温州农村。温州人数得上是中国最勤快的生意人了,他的父母和哥哥一家四口都天各一方在生意场上打拼。他因为在本地当过兵,爱上了这个地方的美食,就留在了这里。店子是他自己盘下来的。
他也知道了我的家庭。书香门第,当地世家,名牌大学,独女。
两种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家庭环境,让一切都充满了未知。这种关系暧暧昧昧处了一段时间。最终在我母亲离家出走的那一天得以转变。
书香门第难敌跨国豪门。这不仅是家庭的矛盾,更是九十年代末期改革大潮下,文化和财富的冲突。
母亲在没有任何征兆下,停薪留职,协议离婚,放弃一切,只身去了深圳,后来我们知道了让她狠心抛弃我们的那个人,即使如今财富热点早已更新换代,他依然是一个商界的传说。在这场角逐中,文化败北于资本。
那年,我十七岁。
母亲离开家的那一天,我和闺蜜在迪吧里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抛弃是什么感觉?被亲娘抛弃又是什么感觉?
后来据闺蜜说,我的长相和醉相引来了好几个迪吧里的登徒子。闺蜜通知了吴淼。他来的时候我正被这些人拖进舞池强行跳舞。后来就是那场震惊迪吧的操刀子聚众斗殴。
我是第二天清醒后在看守所找到吴淼的。我站在铁窗外,告诉他,文化算个什么鬼,只要你有钱,我就嫁给你。
他出来后关闭了发廊,开起了出租车。
两年后,他经营起了本市第一家出租汽车公司;
三年后,他在最正街的位置开了一家装修豪华的发道馆;
五年后,全市第一家唐人发型连锁店成立,迅速成为本市新贵;
七年后,他成功拍下我家门口的一块地,开始进军地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