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地是一件比较有意思的农活儿。看着水汩汩地从井里喷出来,顺着水渠流到地里,浸润着土地和庄稼,是一件让人很兴奋的事儿。
现在浇地很容易,把潜水泵往井里一下,铺上水袋,接上电,就行了。过去浇地没有水袋,在田间地头要先修上水渠,水通过水渠流到各家各户的地里。那时候,水渠是一个很重要的配置。其实,我们方言中不叫水渠,而叫“垄沟”,这也是我刚刚在词典上查到的一个说法。以前,我不知道词典上还有“垄沟”这个词,一直以为可以写作“龙沟”或“龙口”。我曾一度佩服我们祖先的无限创意和诗意,把再平常不过的水渠赋以“龙”的称号。现在看来,“垄沟”才是正宗的方言。不过,我还是喜欢自己的猜度。“龙口”很生动,很形象,抽水泵的扬程伸着脖子,哗哗地喷着水,多像一个大“龙口”;水通过条条水渠,一路唱着欢歌奔涌到田间,倾注在庄稼上,灌溉到土壤里,多像一个个小的“龙口”。“龙沟”也是个很形象的说法。你看啊,地下水通过扬程哗哗排出来,一路通过田间地头,长长短短、弯弯直直的水渠流到地里,多像一条龙。我看,“龙口”容易跟我们熟知的一个地名混淆,也就罢了,把水渠称作“龙沟”是最有意思的,有多么丰富的内涵,又有多么美好的诗意,岂是一个死板无味的“垄沟”所能替代的!干脆就叫“龙沟”吧。
用龙沟浇地的年代,看护好龙沟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责任,这责任一般就交给了我们这些小孩子。小孩子一边玩着清凉的井水,一边顺着龙沟跑来跑去,看到龙沟开口了,就会大喊:龙沟开口子了!有时候贪于玩耍,忘了自己的职责,等到浇地的大人发现水量不足的时候,会大喊着催促我们:快看看哪里开口子了。
为了方便浇地,一片地一般有一个“机井屋子”。你看这词儿多有意思。“屋子”大家都明白,就是一个不大的房子。“井”我们也知道,而“机井”则融入了现代的元素,一口安装了机器的井,在那样一个技术极度贫乏落后的时代,一口井因为打得深,又安装了机器,而成了神一般的存在。特别是一个“机”,让人马上定格到喷吐着黑烟、突突吼叫的机器这样一个画面上。为了凸显重要元素,后来,人们干脆把“机井屋子”省略为“机屋子”。这就是劳动人民的智慧,抓重点,抓要害,抓住让人眼前一亮的重要特征而赋以通俗却又简约的称呼。
那时候家里孩子多,一个孩子看龙沟,另一个孩子会帮着浇地,主要是看一看水是不是浇到了地头。小孩子看到水快流到地头,一个畦快浇完了,就会大叫:到了,到了!大人听到后,赶忙把水改到另一个畦里。
秋后,种上麦子之后要浇“冻水”,顾名思义,就是把地灌透,让麦子在寒冷的冬天能够保养水分。种麦子之前,地刚刚耕过,土壤非常松软。水流的非常缓慢,土壤渗得却非常快,我们几乎能够听到土壤贪婪着吮吸着水分的声音,滋滋滋,滋滋滋,就像孩子咂着母亲的乳汁。水漫过松软的土壤,灌注着萌芽不久的嫩嫩的麦苗。看着麦苗在水中舒展着身子,尽情地吸收着水分,储备着过冬的能量,让人激动不已。这样让人心情激动的浇水还有一次,就是在来年麦苗返青的时候,你会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律动、蓬勃发展的内涵和意蕴。
最有意思的浇地还是在棒槌子就要拔穗的时候。那时候棒槌子已经窜得一人多高,走在里面好像走在原始森林中,又像走在迷宫中,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在棒槌子地里,根本看不见人,全指着吆喝。一个人在地这头改上水道,另一个人在地那头看着,等看到水像蚯蚓一样慢慢爬过来了,就提起嗓门儿、拉高声调吆喝一声:到了。棒槌子地经过了两茬庄稼的生长,土壤不那么松软了,过水非常快,一个畦一会儿就到了头,有时候要故意把水拦一拦,让水流得慢一点,往地里多渗一些。
以前浇地,用老式的抽水泵,每次使用要灌引水,往往不是这里漏水,就是那里漏气。还要摇起发动机,挂上传送带,让发动机拉动抽水泵工作。传送带缺油也不行,要及时往上打油。浇一次地就像完成一个大工程,而且常常不那么顺心,总是毛病百出,让人不胜厌烦。后来浇地,有了潜水泵和水袋,水袋一铺直接铺到地头,潜水泵往井里一下,接上电,合上闸,水袋鼓起来,就OK了。“机屋子”没了,发动机没了,以前固定水泵的座窝填平了,老式的抽水泵也不见了,只留一口井。更先进的是,潜水泵可以接上一个遥控器,浇地的人可以随时遥控水泵的开合。浇地方便多了。近些年来兴起了喷灌技术,不像以前大水漫灌那样费水,可以大幅度节约用水,还能浇得更均匀,更有利的一点是可以通过叶面进行施水。有这么多好处,不知道现在实际运用的情况如何,倒是在一些风景区的草坪上经常看到一些喷灌装置,在草坪上自动喷水。
多年不浇地了,不知道有没有更新的设备和工具,也不知道这些新的设备和工具用着好不好。这些年来,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不管哪个领域,都有一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农业也该有一些大的进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