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致命的一击
长安皇城位于宫城以南，其东西与宫城等长，城北与宫城城墙之间有一条横街相隔，其余三面辟有五门：南面三门，中为朱雀门，两侧为安上门和含光门；东西面各一，分别为景风门和顺义门。南面正中的朱雀门是正门，向南经朱雀大街与外郭城的明德门相通，向北与宫城的承天门相对，构成了全城的南北中轴线。
九幽台，就在南面正中的朱雀大街尽头的朱雀门。
三月十八日傍晚，残阳如血，映得天空通红一片，不知是夕阳的缘故，还是这尸山血海的原因。
年轻的男子一身蟒袍玉带，从朱雀大街，一步步走上九幽台，那里，曾经洒满了他所有亲人的鲜血！
他的步伐矫健，一步步越过高台，那里，曾经焚烧过他家人的头颅。
最后，他一步步地走近，靠近皇宫，这座黄金铸就的，曾经囚困过他的牢笼。
越过了九幽台，立在高高的石阶上，燕洵甚至不敢转身去看。那年孤立无援，身处险境仿佛历历在目，而台上鲜血淋漓，少年声嘶力竭，却没有一人为此心软。
前方就是朝臣拜谒的朝华殿，是一朝天子执掌天下的地方。如今，他就要走进去，成为这里的主人，成为这繁华帝都，万里河山的主人。
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那又怎样呢？他的家人，再也回不来了！他所有的亲人都葬身在了这里，可他就算是喊破喉咙，也不再会有人回应他。
他忽然想起，十四年前，他的家人为前去长安为质的他送别，他们一直跟在他的车马之后，从堕马岭、柳河郡、西马凉，最后送到别崖坡上。
他的父亲和大哥二姐三哥一起站着，后面跟着大批的燕北战士，天空中飘荡着父亲的黄金狮子旗，他远远的回过头去，还能看到二姐在偷偷的抹眼泪，听到大哥粗着嗓子大喊着让他小心，二哥告诉他长安的冬天比燕北还冷，所以临走时还亲手为他做了一个暖手炉子。十岁的少年手里抱着暖炉，眼角含泪，转过身向着长安的方向出发。
有谁能想到，那一别，竟成了永别！
时间一晃，距离那年九幽巨变，已经过去了七年！七年啊，整整七年。那些疼痛留下的伤疤，仍旧无法愈合结痂。只要轻轻一碰，还是会从心里疼遍全身，痛得他日夜辗转难眠。
缓缓地走到朝华殿，燕洵立在门口，殿内因为宫人都已经逃了，没有掌灯，所以是一片如夜的漆黑。
魏帝已经奄奄一息，他本欲自尽，一死了之，可是陆长羽的一针，偏偏让他吊着最后一口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朱红色的殿门砰然大开，射进一道刺眼的光亮，魏帝眯了眯眼，呻吟了几声，却发不出一个字音。
陆长羽站起身来，转身看去，那名年轻的男子，一身黑色戎装，威风凛凛，一身英气化作冷冽的肃杀之剑。与记忆中那年在父母坟前跪着一言不发的冷静少女是那么地相似！
“珺儿呢？”陆长羽并没有被燕洵的气势吓到，神色十分平静地问了一句。
燕洵不知道他是谁，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叫穆宁珺“珺儿！”有些疑惑，问道：“你是谁？为何知道珺儿？”
“我看着她长大，如何会不认识她？”陆长羽语气平淡如水，又看了魏帝一眼，冷笑道：“我知道你在骂我，可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了，要怪就怪你的几个儿子不成器。”
魏帝瞪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说不了。
乍然看到魏帝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燕洵忽然觉得，自己多年蓄积的仇恨，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深了。
这么多年了，他从懵懂无知的少年长成了一个带兵反叛的帝王，如今终于攻克长安，完成了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一切，可在这一刻，他却忽然理解了魏帝。
身在高位者，有许多的无奈。
然而，理解是一回事，但是血海深仇又是另一回事。
燕洵抽出腰间的龙渊宝剑，直指魏帝。
与此同时，陆长羽也亮出了自己的佩剑七星，挡住了燕洵。
“你还没资格杀他！”陆长羽冷冷地道。
燕洵面带薄怒，眉梢一扬，“你到底是谁？”
如今，他将要成为天下之主，成为皇帝，没有人敢拦他，没有人能拦他。
“他不仅仅是你的仇人，也是珺儿的仇人。若不是为了让珺儿报仇，我怎么会留着他这口气。”陆长羽仍旧语气平淡。
燕洵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皱眉道：“你是陆长羽？”
陆长羽轻轻一笑，清俊的面容显得十分柔和，眼神却冰冷如雪，笑道：“正是！”
“殿下！殿下，求你救救小姐，救救小姐吧！”
不等燕洵从陆长羽的话里反应过来，离湘已经大哭着冲了进来，跪在地上揪着燕洵的袍角，一双眼睛肿得比核桃还大。
“殿下，离湘求求你，救救小姐吧！她暗中把我和离潇送走，自己一个人留在了中条山。山上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求殿下快去救小姐吧！殿下，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离湘哭得力气都快没有了，她不过是睡着了几天，醒来一切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离湘，你说清楚，珺儿怎么会在中条山？”陆长羽走过来厉声问道。
“公子，是你！离湘惊喜地叫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过去揪着他的衣袖乞求道：“陆公子，求你快救救小姐，快去救她吧。我梦见她一直喊救命，一直在喊，火好大，她说她被烧得好痛，一直哭着让我给她止痛。我以为只是噩梦，可我醒了才知道山上真的着火了。公子，离湘求你，求你快救救她。她现在很危险。我求你了！”
离湘哭得泣不成声，她本以为只是一个噩梦，后来才知道，真的着火了，穆宁珺真的被困在了中条山上。
“离湘！别闹了。你快起来，殿下一定会救王妃的！”上陵云伸手去扶她，离湘却甩开他的手，怒声道：“你放开我！谁让你带我走的？我不是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的吗？”
上陵云被骂得呆在原地，不敢反驳。
离湘现在已经快疯了，她觉得再找不到穆宁珺，自己真的要疯了。
燕洵原本还算冷静，可是在看到一旁走进来的程鸢和风玫时，心底蓦地一沉，刹那间慌乱无比，目光锐利得宛如刀芒，轻轻一划便能置人于死地。
“程鸢，到底怎么回事？”声音沉稳有力，却已暗含海波怒意。
“殿下……我们去晚了……”
程鸢“扑通”跪倒在地，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低着头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甚至还把穆宁珺交给他的那些说辞，如果她出事了如何处理，都跟燕洵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燕洵静静地听着，仿佛透过冰冷的话语，看到了她沉着冷静地布置，谋划，指挥，甚至连她皱眉，微笑，苦笑的样子都能想象得出来。
燕洵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每次接到周晋的密信，看到那些计谋，他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早该发现的，他早该察觉的……或者说……他在怀疑这一切的时候，就应该坚定自己怀疑的想法。
那晚，他询问程鸢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她会发现自己把楚风带过的军队派到战场上去引诱敌人。
只是他觉得，她会理解他，会原谅他，毕竟人都有私心，战争也必须要有人牺牲。
他知道楚风回了军中，假扮成他引诱敌人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就算她真的去了潼关，楚风也会保护好她。毕竟，楚风对她的情意，并不比他少多少。而且，正式发动总攻的前一晚上，他也答应了程鸢，让他进入长安之后率领黑鹰军前去潼关救援东南军飞羽营。
他当时想着，万一她真的在潼关外面，程鸢去了就能把她接回来的，可是太迟了……太迟了……
若是没有推迟那三天，或许他们是可以坚持等到救援的，可是……
他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更没有想到，她为了让他不发现这一切，为了让他不愧疚，甚至不惜代价从头到尾编织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程鸢说完的时候，殿里一片寂静，他默默地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颤抖着递给燕洵。
众人呼吸一滞！
燕洵缓缓地接过程鸢手中的东西，那块临走前，他送给穆宁珺的凤凰玉佩，她不过佩戴了一月左右，为了让燕洵相信她真的病逝，便托人给了程鸢，让他找一具尸体戴上。
她竟然这么狠心，连唯一的定情信物都舍得拿来骗他。
有生以来在战场上受过的所有伤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击给他的痛苦。
燕洵紧紧握着玉佩，完全不在乎玉佩的纹边将自己的手心划出鲜血来，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殿下！”众人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扶住他。
燕洵脸色苍白，一字一句地下令，“去搜，去找，给我带上所有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敢再有隐瞒，我现在就砍了他的头！”
声音猛然变大，如同惊雷一般，吓得众人大气儿都不敢出，连忙匆匆地去找人。
好在，除了国库被焚烧，长安城内一切都还算稳定。百姓们早已预见这一天的到来，没有再做无用的反抗。
九幽台上的石柱绑着元氏一族，还有宇文门阀的所有人，个个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狼狈至极。
燕洵下令，三日后午时，将九幽台上所有人绞死，割下首级丢在台上的青铜龙鼎里焚烧。
东边的怀宋仍旧处于大乱，梁军虽然吃了败仗，却还是死死把控着充州不肯后撤。
纳兰玄墨再次向燕洵借兵求救，燕洵让公孙靖率领三万人前去支援。
三月十九日，仍旧没有穆宁珺的任何消息。
中条山已经被烧成了荒山，山上枯骨成灰，到处都是焦黑的一片，找到的那些尸体，一个也辨认不出身份来，只能靠着那些残留的碎片尽量辨认，比如盔甲的碎片，比如有些士兵身上带着的信物。
三月二十日，仍然没有穆宁珺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