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希望终将降临
大多数人以为,战争是由拼搏组成的,其实不是。战争是由等待组成的,等待下一次进攻,等待下一顿饭[7],等待明天的黎明曙光,胜利的号角终在天边吹响。
刺骨的烈风愈发嚣张,战事却在一天天好转。在厚厚的冰层上,河道运输重新恢复,军备充足,伏特加为战士们抵御寒冷。而德军没有为过冬做好充足准备,肺炎成了他们的又一大对手。雪原的高寒和游击队的阻扰严重影响道路运输,仅仅依靠空军投递让他们的物资捉襟见肘。很多士兵对战争都失去希望,可是从柏林传来的消息禁止他们投降,坚守岗位,哪怕光荣地战死。
“哈,这群天真的德国佬居然还想着过圣诞节,下辈子吧!”
军队的T-34坦克利用德军在圣诞节的短暂停火冲破了他们在城郊的防线,不知道是哪支连队还缴获到德军的补给,瑞士巧克力,圣诞潘趣酒,转眼就被分得精光。
郑轩掰开巧克力,剩下一半递给周泽楷。久违的甜味在舌尖停留不散。
借周泽楷吉言,郑轩头上的伤并没有留疤,拆下绷带后印记已经很浅了。他半吊子的缝合技术也成功让周泽楷的伤势愈合。
可他当时的无心之念却一语成谶,他变成了师长。新旧半掺的面孔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过让他欣慰的是,他能经常见到周泽楷了。事实上,他们现在每次都是一同出入,并肩作战。
漆黑的天空连月光也隐匿踪迹。郑轩匍匐在入城边境的一座钟楼顶部,周泽楷护在他左后方的盲区。破旧的古钟早就被敲钟人抛弃,独自在原地生锈老损。塔楼顶端被炸弹炸出一个缺口,偶尔会漏进冰冷的狂风。他们浑身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双眼睛,时刻警戒。
空气中安静得连呼吸都听得清楚,更别提还有一只机械表的嘀嗒声。老式手表戴在一个德国士兵的手腕上,他躺在郑轩脚边,早已不再动弹。摔碎了表盖的手表依然恪尽职守走得精准。
郑轩忍不住开了小差,看到时针和分针重叠,合并在表盘最上端。
“周泽楷?”他回头轻声说。
青年从瞄准镜后抬头,露出疑惑的眼神。
“新年快乐。”
大陆另一端的伦敦城区正在废墟上艰难的恢复,昔日辉煌的德国城镇正在遭受英美炮火的狂轰滥炸,远东地区的交接边境正在上演印缅日等军队的焦灼混战。
“新年快乐。”
在遥远北方的破败城市中的一座钟楼上,两位共同浴血的战士正在为彼此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我们又在一年的战火中有幸存活。
郑轩用枪托击碎手表。无论是一分钟还是十分钟,在当下都没有太多作用,齿轮转动的声音只会影响他们的注意。
长时间的寂静没有给他们来带疲倦或乏味,郑轩感知着身后属于另一个人的存在,仿佛在寒风中寻得一丝安心。
盖过耳朵的羊绒帽也没有让他们放松听力的敏锐,轻微的引擎声从远处传来。郑轩眯起双眼,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到两架容克轰炸机缓缓逼近。
他迅速转身冲周泽楷打了一个离开的手势,火药却在这时突然向钟楼扑来,德军试图要彻底炸毁通往城市中心的道路。
周泽楷一个跨步从到窗边,顺势揽过背对窗口的郑轩。两人在半空跃出,屈膝以减缓冲击力,落地时身后的爆炸另他们还没起身就踉跄地跌进瓦砾堆,厚重的衣物减轻了部分撞击的疼痛。
互相搀扶着站起,他们不敢再做停留,艰难地在废墟中移动。钟楼轰然倒塌,拦腰斩断最便捷的退路。
郑轩依稀看到第三架飞机也俯冲而出,是己军的飓风式战机成功击中一架德国轰炸机,散射的火光点亮了黑暗的天空,巨大的爆炸声再度撕破寂静的缺口。
失去同伙的轰炸机借着夜色的掩护逃之夭夭。
新年伊始,德军展开了最后的负隅顽抗。
新一轮的攻势使城市的控制权已大部分回到军队手中,围困城中的德军被切断所有空运补给与伤员撤退道路。然而敦促投降的最后通牒依然迟迟没有回应,从德国传来的电报再次要求重围中的德军坚守阵地。
穷途末路的德军被迫一再收缩防守,如同瓮中之鳖,负力进行着困兽之争。激烈的巷战再次爆发。
被围困的德军数量之多出乎人们意料,他们就像老鼠钻出地洞,从四面八方涌出,街道的楼房中隐藏着无数杆枪炮。
郑轩带着一支小队从侧面迫近一处德军电报站,靠近电报站的转角,他握拳示意队伍停下。他看向在末尾殿后的周泽楷,两人的眼神无声交流。
周泽楷迅速起身,手指向街道对面,几个士兵跟在他身后,猫腰冲上空地。
枪火瞬间突突响起,接着郑轩的火力掩护,周泽楷瞄准潜伏在断墙后的德军,一击毙命。他就地滚到一辆没了窗户的汽车后,迟来的子弹把汽车的另一面打成了筛子。
交火声短暂停止,郑轩毫不犹豫地命令道:“前进!”
周泽楷强迫自己忽视倒在最前面的战友,跑过德军在第一轮枪击后所剩无几的防线,跃进一道楼梯。迎面而来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开枪就被他一脚蹬下台阶,他跳过楼层间的缺口,绕到德军背后。
单手拉开手榴弹扔进敞开的窗户,周泽楷飞身躲到建筑墙角的掩体后,震耳的爆炸过后,他才探出身体,向后方报告:“安全!”
郑轩消灭德军防线的最后残兵,赶到和周泽楷隔着两米远的另一处掩体,士兵分散在街道两侧的弹坑,交替推进。
四周安静得似乎过了头。周泽楷莫名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他谨慎地抬起枪杆四下巡视,郑轩在另一边示意队伍继续包围电报站。
反复侦查却没发现任何异常,周泽楷看着郑轩带队离开掩体,也踏出断墙,缀在最后。
看到前方楼房上火箭炮露出窗口已为时已晚,强烈的冲击甚至把士兵炸飞在空中,再由引力重重坠落。
郑轩被一堵断墙掩埋,他透过缝隙艰难地开枪击落窗口的炮手,而第二枚接连而止的弹火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队伍尾端的位置让周泽楷免受炮火的殃及,可却他眼睁睁地看着郑轩又一次消失在瓦楞堆中。
直到倒下。
没有所谓的时间仿佛停止,没有场景故意被拉成慢镜头。周泽楷干净利落地解决掉第二个炮手,向郑轩的方向飞奔。他拒绝考虑最坏的结果。
烟尘散尽,周泽楷徒手搬开砖块,没有武器防卫的他成了绝佳的枪靶。一颗子弹从侧面飞来,却锵得砸中另一块金属。怀里的口琴替他挡住了子弹,撞击的疼痛慢慢减轻。
咳嗽声让周泽楷的希望无限点燃,他欣喜把郑轩拉出废墟,却发现手中沾满了粘稠的血液。流弹的碎片扎进郑轩胸口,离心脏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剩余的德军被士兵歼灭殆尽,周泽楷没有再做一秒钟的停留,背起郑轩开始奔跑,脚步尽可能平稳,以减少伤口的颠簸。
物资补给让他们的医疗设施得到很大的改善,最近的医务站就在五百米开外。
五百米,生死时速。
两个护士用担架把郑轩抬走。周泽楷看着简易担架渐渐出离视线,这才迟钝地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像路面的积雪般将他吞没,躯壳下的灵魂在岌岌可危地喘息。
郑轩,他在心里默念,求你不要倒在我面前。
医务站设在一座废弃的教堂里,落落天光透出彩色的玻璃投下光影斑驳,让郑轩在醒来的一瞬间恍惚地觉得自己已身处天堂。然而胸口传来的钝痛却清楚地诉说着起死回生的美妙。
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人虚握住,手指修长却糊着泥污还有冻裂的伤口,实在是说不上多好看,可落在郑轩眼里却亲切得要命。
青年半跪半坐在地板上,头枕着手臂已经睡着。郑轩知道就算是最轻微的动作也能让这个敏锐的战士惊醒。他一动不动,静静地享受来之不易的美好。
医务站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前线传来消息,当军队攻入德军在百货大楼内的司令部时,弹尽粮绝的第六集团军终于宣布投降。
欢呼声惊动了周泽楷,抬头的刹那,他感觉灵魂仿佛在神圣的教堂中经历脱胎换骨的洗涤,正对上风轻云淡的双眸,眼角带笑。
郑轩握住周泽楷的手,轻轻地放到离伤口几公分远的距离。
“我中枪了。”他说,玩笑般看着青年突然紧张起来的面孔,缓缓吐出还没说完的下半句。
“在心上。”
I got a shot,
Right in heart.
完
[7]摘自德国二战剧《我们的父辈》
彩蛋(医务站病榻旁)
郑轩:这种时候按战争爱情片的套路,你难道不是应该说‘我也就救了你一命,我们扯平了’吗?
周泽楷:?!
郑轩:对呀,我早就知道你是那个我救过的新兵了。虽然我没看清脸,但是这么英俊潇洒的气质很好认的嘛,不要太小看我啊。
周泽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