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春游记》一、自然奇观卷:山河与草木的交响8
黔地寻踪:瀑布与苗寨的秘境
李树春
三亚的暖阳还恋着衣角,我们几家人的回程便拐向了黔北的群山。车轮碾过晨雾,椰林的湿热渐渐被松涛的清冽取代,阿伟在后座晃着湿透的泳衣笑:“从碧海蓝天扎进青山绿水,这趟顺路之旅赚大了!”
黄果树瀑布的轰鸣是先于视线抵达的。刚下观光车,水雾便顺着风扑过来,像细柔的雨丝拂过脸颊。沿着栈道前行,那道白练从77.8 米高的崖壁倾泻而下,撞击犀牛潭的声响震得脚底发麻,徐霞客雕像在不远处静静伫立,倒真像位守望千年的老友。“快穿雨衣!” 妻子举着刚买的荧光黄雨衣追上来,话音未落,一阵疾风卷着水雾袭来,我睫毛上瞬间凝满水珠。
钻进水帘洞时,手机镜头已然蒙了层薄雾。石缝间望去,瀑布如珠帘垂落,恍惚间竟有了孙悟空俯瞰花果山的错觉。“快看彩虹!” 阿伟的女儿突然尖叫,午后阳光穿透水雾,两道七彩锦带横跨潭面,将我们的身影都染得斑斓。妻子掏出防水手机套:“早说带这个了吧,5 块钱的雨衣根本扛不住。” 我笑着抹了把脸,水雾混着笑意从眼角滑落,这 “湿身” 的快乐,是空调房里永远遇不见的。
离开瀑布时已近黄昏,车子蜿蜒驶入苗岭腹地。远远望见依山而建的吊脚楼,在暮色中如栖于林间的飞鸟,风雨桥横跨溪流,廊下挂着的玉米串晃出暖黄的光。“贵客来咯!” 寨口阿妹捧着竹筒酒迎上来,银饰在灯下叮当作响,她发髻上的粉红花朵,是延续千年的太阳崇拜符号。
阿婆的吊脚楼藏在竹林深处,低矮木门后藏着满室惊艳。色彩浓烈的“呕欠” 挂满墙壁,刺绣图腾在灯光下流转,银饰碰撞声细碎如星。“这蝴蝶纹是我们的祖先母亲,鱼纹是生命的延续呢。” 阿婆指尖抚过绣样,苗音里裹着温柔,“做一身要半年,我 65 岁啦,一辈子就和针线打交道。” 妻子轻轻摸过百褶裙的花边:“这针脚比机器绣得还精致,真是宝贝。” 阿婆笑得眼角起皱,往我们手里塞了糯米糍粑,甜香混着炭火味漫开来。
晚饭的酸汤在火塘上咕嘟作响,红亮亮的汤汁翻滚着,腊肉和梅菜叶下锅时腾起白雾。“三天不食酸,走路打翩翩。” 阿妹往我碗里添着豆腐泡,“这红酸汤是用毛辣果发酵半年成的,放了野生木姜子才地道,以前苗家人缺盐,全靠它提味呢。”
我舀起一勺汤汁,酸辣鲜香在舌尖炸开,忽然就想起了川北剑阁乡下的味道。“我们老家也有酸菜,和这个滋味大不一样。” 我放下筷子,乡愁顺着热气往上冒,“是用油菜叶焯到五成熟,装坛泡一夜就成,吃起来脆生生的,一点不咸,配凉面或者煮豆花稀饭最香。” 阿婆闻言点头:“都是靠山吃山的法子,你们是清清爽爽的酸,我们是醇厚的酸。” 妻子笑着接话:“一个是川北的晨光,一个是黔地的暮色,各有各的讲究。” 阿伟捧着碗咂嘴:“从三亚海鲜到贵州酸汤,再勾起川北酸菜的念想,这舌尖上的跨度,才叫人生啊。” 窗外传来芦笙声,月光爬上吊脚楼的飞檐,将我们的谈笑声揉进了山间的夜色里。
回程时阿婆卖给我个刺绣荷包,针脚里绣着远山瀑布,边角还藏着小小的鱼纹图腾。车子驶离苗寨,后视镜里的吊脚楼渐渐隐入晨雾,掌心的荷包带着炭火的余温,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酸汤与酸菜的混合香气。
忽然懂了徐霞客笔下的震撼,也懂了乡土滋味的真正分量。贵州的酸汤藏着苗家人“以酸代盐” 的生存智慧,川北的酸菜盛着剑阁乡下的晨露与炊烟,它们看似迥异,却都装着一方水土的温情与坚韧。那些水雾里的彩虹,火塘边的笑语,还有记忆中母亲切酸菜的脆响,终究会在岁月里交汇 —— 原来乡愁从不是单一的牵挂,旅途也不是简单的逃离,而是在不同的山水间,读懂每一种生活的底色,在他乡的烟火里,更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根。
车窗外的群山缓缓后退,荷包上的针脚在阳光下流转。这趟顺路的旅程,早已超越了风景的邂逅,成了一场与山水、与食物、与自己的温柔对话。那些藏在滋味里的故事,那些融在时光里的温暖,都是人生最珍贵的馈赠。
(2014年于耕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