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春游记一、自然奇观卷:山河与草木的交响6
跑马山巅:风里的赛马记忆
李树春
张光进的电话穿过剑门关的云雾而来时,我正翻到书里那句“跑马溜溜的山上”。这位曾与我共筑剑门雄关的部下,彼时已是跑马山景区总经理,一句“李局,来听高原的风”,便让我踏上了川西的路。
初见跑马山,竟藏着几分意外的怅然。藏语里唤作“拉姆则”的仙女山,并没有歌中那般缥缈得不可方物 —— 凌云白塔在晴日里少了云雾缠绕,跑马坪的草坪未到盛季,连五色海的波光也敛在远山之后。我对着张光进笑道:“盛名之下,倒不如剑门关的石阶来得实在。”他却指着山坪西侧的经幡:“等风起来,您再看。”
风是午后漫过吉祥禅院的。先是飞云廊的铃铛轻响,接着跑马坪的经幡突然扬起,像千万只手在天空书写梵文。对面山梁传来清脆的枪声,刹那间,烟尘从“登托拉”的缓坡滚涌而下 —— 是赛马开始了。
十二三岁的少年骑手伏在马背上,藏袍的边角被风扯成猎猎旗帜。他们多是附近的放牛娃,眼神比五色海的湖水更澄澈,缰绳一抖便随马群冲入人群的呐喊。山道不宽,骏马相挤时偶有骑手落马,却没人哭闹,爬起来拍掉尘土仍要追着马群奔跑。张光进在旁轻声道:“这是明正土司传下来的规矩,五月十三祭山神,赛马原是为了‘乐神’,后来倒成了藏人比勇气的念想。”
最动人的是末尾那匹跛脚老马。骑手是个瘦小黑黝的男孩,马腿微瘸,却始终保持着沉稳的步频。当领先的骏马已冲过终点,这一人一马仍缓缓踏过经堆,观众席突然爆发出最热烈的欢呼。张光进告诉我,这是吉波娃锅庄的故事延续—— 当年锅庄主人借跛马参赛,土司却赏了同第一名一样的哈达,只因“坚持比输赢金贵”。
夕阳染红河曲时,赛马坪已燃起篝火。酥油茶的香气混着烤牛肉的烟火,与《康定情歌》的调子缠在一起。我望着凌云白塔在暮色中泛着微光,突然懂了这山的深意:它从不是为“盛名” 而生的盆景。那些看似平淡的山石草木,是在等一场赛马的疾风,等一群人的热血,等有人读懂 “拉姆则” 的真意 —— 正如人生鲜有初见即惊艳的风景,真正的震撼,往往藏在坚守与热忱里。
下山时风仍在耳畔,马蹄声仿佛成了心跳的回声。张光进递来一块奶油糕,甜香漫开的瞬间,我忽然觉得跑马山的“溜溜”,从不是云的姿态,而是藏在风里、马背上、人心中的,那份不疾不徐的生命力。
(2015年于耕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