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冰棱在正午时分开始融化。起初是极细的水珠,沿着玻璃蜿蜒而下,像是谁用蘸了墨的狼毫在宣纸上走笔。我数着第七滴水珠坠落在铝合金窗框时,楼下传来铁铲刮擦水泥地的响动。这是小城特有的节气仪式——老人们总要在立春这天铲净最后一片残雪,仿佛这样就能把冬天的尾巴彻底掐断。
书页上的光斑晃得人眼晕。那些备考资料在阳光里摊开,字句都成了浮动的尘埃。钢笔尖悬在申论答题纸上方,迟迟不肯落下墨迹,倒是在空白处洇出个深蓝色的圆点。这让我想起去年在旧书市淘到的铜制墨盒,盖子上錾着寒尽春生四字,此刻正在抽屉深处蒙尘。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跳出张模糊的照片。南方的玉兰开了,她说。像素构成的白色花瓣堆在青瓦檐角,像团凝固的月光。我熄灭屏幕,看见自己的面容叠映在玻璃上,与远处太行山残雪的轮廓重叠。二十六岁的皱纹原来和山峦走势如此相似。
暮色漫上来时,楼下烤红薯的炉火又燃起了。铁皮桶里迸出的火星子让我想起毕业典礼那晚的烟花,同样转瞬即逝的光亮。母亲把新蒸的枣花馍端进来,面团捏成的燕子还保持着振翅的姿势,却在白瓷盘里慢慢凉透。亲戚们总说这是咬春,可那些面团裹着的红豆沙,尝起来分明还是冬日的甜腻。
午夜过后,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叹息。我掀开窗帘一角,发现对面楼宇的轮廓竟比白天清晰许多。某个瞬间,月亮从云隙里漏出来,给防盗窗投下菱形的影子,正正落在摊开的行测题库上。那些几何图形突然活过来,在纸页上游走成迷宫,每个转角都通往截然不同的春天。
冰箱上的节气挂历被风吹开,露出惊蛰那页的插图。雷神挥锤的画像下,有只去年秋天误入室内的瓢虫,正在缓慢爬行。它背甲上的星点让我想起嵇康《琴赋》里的句子:春气流响,可此刻分明万籁俱寂,只有暖气管道深处传来隐约的嗡鸣,像是地底蛰虫翻身的动静。
晨光再次爬上窗棂时,我注意到窗台缝隙钻出的野草嫩芽。它们从混凝土里挣出的姿态,让我突然读懂父亲总挂在嘴边的农谚——立春三日,百草排芽。原来有些破土而出的勇气,并不需要等到惊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