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18日
姥姥走了,真的走了。正月初九是她出殡的日子。
站在远离坟地的路边,我茫然之极。看着两个已经不年轻的表弟,好似回到了童年。一下,我弄不清自己在梦中还是在过去。头一阵一阵的晕眩更使我恍惚。
虽然人们都说姥姥的去世是喜——真正的寿终正寝。所以人们不要难受。可我就是难受,而且透彻心扉地难受。
九十六岁的姥姥属于高寿而去,这在村子里甚至附近这么大年龄且身体健康实属少见。尤其她也没受过什么罪,可以说是村子里最幸福的老人,到走时也没痛没痒,儿孙基本都孝顺。
更何况她的威望在村中没人可比。九十多的人了,依旧吸引着村子里的中青年人总去与她攀谈或找她拿主意。
“姥姥谈起事来比我们年轻人还懂道理。” 村子里都尊称姥姥为姥姥。“是啊,姥姥走的从容。” “人家没受罪(指病痛折磨)好人也没拖累。”
听着人们对姥姥的交口称赞,我依旧没有从恍惚中走出。
从我三岁,确定说周岁一岁半被母亲送到姥姥这,一直到我八九岁离开,可见我和姥姥有着很深的感情。尽管母亲总会讲述姥姥对她不好偏心之极,尤其小时候打骂她是家常便饭,但我怎么也想象不出那会是姥姥的做派。
也许姥姥有愧于母亲吧,对她的孩子出奇的好。我就是在姥姥温暖的关注下长大。记忆深刻的是,我上学后,每天半上午或者下午姥姥都会用围裙兜着一些吃食到学校去。
“FC,你姥姥来了。”孩子们都羡慕地看着我在姥姥温和的目光下吃着姥姥从围裙里掏出的美食。
那些东西或是过年晾干的馍干;或是几颗烤的热乎乎香喷喷的花生;或是姥姥帮生孩子人家蒸馒头时人家送的热乎乎香甜美味的馒头;再或许是母亲带来的饼干。总之,姥姥总会弄一些零食每天半上午半下午送给我。
而对我姥姥别说发脾气,连大声的训斥也没有过。倒是我总让姥姥操碎心。比如,虚岁三岁时刚刚来姥姥家第二天惊马从我头上飞过。之后总是风险不断。总有动心思想抱走我的人。为此让姥姥那个操心啊!
而我又总会跟着院子里邻居家的三个儿子跑的不知去向。一次村子里唱戏,我和那些淘气的男孩们钻进戏台里面看着里面唱戏的人忙碌。
“呀!这女孩真好看啊!咱们把她带走吧。” 几个唱戏的女孩围过来抱着我说。这种话在我的记忆中总会有,幼小的心知道那抱走很可怕。
而每每这时姥姥都会及时赶来。实际姥姥不得一刻安生,稍稍不注意便没了我的身影,于是她便颠着小脚满村的急迫地寻找我。
几个女孩面对忽然出现的姥姥尴尬地笑着,实际她们也不过是动动心思罢了。可即便这样也让姥姥担忧极了。怕丢了我怕伤了我成了姥姥每天的心病。
母亲因为自己脸上小时候咯下的一个小伤疤耿耿于怀,由此不允许我脸上有一点点伤痕。所以千定万嘱姥姥一定不能让我脸上受伤。这更加重了姥姥的担忧劳累。
所以每当母亲舅舅舅妈姨妈说起姥姥的脾气不好时我总是很费解。对我那么好那么好的姥姥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从舅舅舅妈及姨妈以及其他长辈的口中,我大致听说了姥姥的一些故事。也是,姥姥已经活了半个多世纪的人了,肯定有不少故事。在这些断断续续的故事中,我大致“整理”出一个上世纪的女人的故事。
在二十世纪初出生的姥姥,无疑没逃脱裹缠小脚的命运。不错,姥姥是一个小脚女人,和她的同龄人一样每天用一双小脚奔波着劳作着生活着。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没见姥姥及她的同龄人因为小脚而影响生活的进行。
自然,不知是因为她们有一定年龄还是被裹的变形的脚不方便,在我的记忆中她们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似乎感觉她们脚下不稳。她们追逐疯跑的孩子那个滑稽样啊!反正连小小的孩子也知道她们的劣势。
姥姥出生在一个富裕的人家,那个村中不知是否是她的族人,反正全村都姓朱,村子名字也叫朱家庄。
小时候的姥姥聪明伶俐,自然长得也很漂亮。尤其很有主见和头脑及文雅的气质让她不同于她的同龄女孩们。
至于她待字闺中及嫁给姥爷前这段故事空档没人讲述,所以我也不能给予想象。只是她嫁给姥爷后便跟着姥爷开店铺,杂货店,在当地最大最有名的杂货店,兼各种作坊。于是姥姥即刻由一个女孩变身杂货店的老板娘。
姥爷的杂货店物品齐全,包括绸缎布匹无所不有。门面房楼上楼下各三间,这个叫做震兴昌号的杂货店名闻方圆百里。同时有名的还有姥爷的好及做生意的别致。以及貌美的且活跃大方的老板娘。
姥爷那种友善及生意做得好有口皆碑。大舅的儿子总向我讲述他听来的一个故事。那时人们的印象中姥爷的店铺什么东西都齐全。比如你买白糖花生红枣,姥爷会全部应承都有。实际,他的店铺恰好没了红枣。他会对人说,你等等,红枣在库房放着呢。我去去就来。
他这去去不是去库房,而是到其它店铺按人家的卖价称上,然后一文不挣的交与客户。他这种为客户提供了方便的做派想想怎能生意不好。“人家店铺什么都不缺” 人们众口称赞。
在这样一个会做生意人又本分憨厚的男人面前,姥姥安然地做着她的老板娘。自然,她也如姥爷一样善良大方。只是脾气不好,尤其小姐脾气更浓。还有就是出手大方不懂节俭。
这是姥爷最耿耿于怀的事。但又无奈姥姥,他只能把姥姥这种性情做派倾诉给他的大女儿,我的母亲。相对姥姥,姥爷还是很疼惜母亲的。只是多时不得不被姥姥影响操纵。包括打骂母亲。
母亲一直纠结她的出身,但不管母亲如何追问姥姥一样做派:闭口不言。这似乎成了姥姥的隐痛,亦成了母亲的心结。
如果说姥姥是一个幸福的女人,那么随着姥爷的去世她的好日子便宣告结束。甚至连生活的保障也受到影响。好在母亲那时很有能力,不时的接济一下姥姥。
姥爷的店铺解放后全部归公。这是我的说辞。母亲纠正我:什么归公,是公私合营。就算吧,公私合营后姥爷完全没有了自主的权利,之后不久他被分配到书店工作。而姥姥带着还年幼的小舅及姨妈回到镇子两里地外的村子,由城镇户口变成农村户口。
虽然这样,日子还是比一般人过得好。但随着姥爷的去世——姥爷完全是被大舅妈气病气死的。母亲说,那天姥爷被胡搅蛮缠的舅妈气的出走想来母亲这躲躲。但母亲恰好不在,姥爷被朋友请到家中。一肚子气的姥爷恰好吃了朋友家不好消化的食物,之后一下病倒。
母亲赶来即刻带着病危的姥爷坐飞机转院到省城人民医院,但姥爷还是撒手人寰了。
姥爷死后不久,姥姥和小舅姨妈很快被大舅妈赶出家门,生活居住没有着落。无奈姥姥只能挑起重担,租房生活。
幸好的是,姥姥的人缘及姥爷的威望,村子里的人都对姥姥很尊重并给予了一些支助。这对姥姥来说就是最大的恩赐。
在那个租来的院落——村中一棵几人才能合抱的古槐树下,姥姥嫁了她的小女儿,又努力拼搏为最小的儿子娶了一个漂亮的好媳妇。小舅妈不知是父亲还是母亲是河南人,她遗传了河南女人吃苦能干的品质。嫁过来后和姥姥小舅一起操劳着这个家。
在母亲要接我走的那一天,姥姥一直偷偷哭。邻居及赶来的女人们也在哭。姥姥不舍我是其一,主要是母亲再婚,她担忧我之后会被人家不待见怕我受罪。那天,是大舅大舅妈一起骑着自行车送我离开。
从出槐树底下那个漂亮大气的门洞开始,我知道我真的要离开这里离开姥姥了。我坐在自行车前梁上,大舅推着我。我低着头一声不吭,看着院门口目送我的姥姥泪水忍不住流淌。
大舅推着我向村外走去,路过学校时同学们都来送别我。而我不敢也不愿抬头,泪水依旧哗哗流淌。“FC,多好啊!到外面去多好啊!” “ FC哭了。”
我忍不住回头,发现姥姥原来一直偷偷跟在后面。姥姥哭的眼睛都红了,她看看回过头的我摆摆手。
我走后不久,姥姥和小舅小舅妈一起努力在村边盖了一座房子。姥姥和小舅舅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
我上五年级回老家时,姥姥他们已经搬到自己的房子里。姥姥感慨说:看这表面很好都是砖,实际里面都是土坯呀!
姥姥一直和小舅舅他们生活在一起。可能是年龄的过吧,或许是良心发现,更可能是姥姥在村子里的威望,大舅妈对姥姥后来还是不错,婆媳关系很亲和。小舅妈是那种脸色重不爱说话但善良的人。对姥姥也是不错的。
尤其小舅舅的儿子更是呵护奶奶。大舅的儿子女儿也经常隔三差五地去看望他们的奶奶。加上姥姥的人缘,姥姥的家基本天天都很热闹。甚至听说在有一阶段吃水不便时,那时小舅舅舅妈长期居住在他们的养猪场,所以,村里的年轻人总会有人给姥姥挑满缸水。
而我们从西北调回来后,虽然离姥姥那有几十里路程,但我和母亲弟弟也总会分别去探望姥姥。我“结婚”后曾有打算把姥姥接到我那被姥姥拒绝。她说,她年龄大了,出去不方便。更主要不想拖累我。
遗憾的是,姥姥最后几年我去看望姥姥的时间很少了。因为工作单位离姥姥那有一百多里地不方便,再就是我的工作性质很难走开。
尤其姥姥去世那年我好像有快半年没去看望她老人家。听别人说,姥姥一直念叨我,说看来死前见不到FC了。真是这样的,到我知道姥姥病危赶到时,姥姥已经走了。真正地走了。
姥姥走后,村子里的人说,姥姥不是死了,是去做神了。她成了村子里的守护神了。
也确乎这样吧,我似乎也总会感觉到姥姥在身边保护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