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世论在和阅天机一场试探,让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前往沉域。狐族的衰落、守护神的遗弃、阅天机的种种行为,隐藏在这些后面的真相,他只能从沉域查起,而沉域之中唯一保管着历史的一族,就是海国鲮冰族。那日之后,他筹备了不到十天,就悄然启程而去,连对他密切关注的施梧筝都是在又三天后才发现玉世论离开了朝谷。
“这又不会有什么影响。”施梧筝得到线报的时候轻描淡写,“谣言散出去了?”
“按照您的吩咐,已经传播开了。”
“那就行了。”灰狐族长窝在冰冷的石榻上,蜷成一团,似乎很困,喃喃,“烈霜日的罪,总得有人担哪。”
毕竟你动摇葬魂皇的意志导致他犯下那样杀孽的人是你,引导圣教追捕龙魂印的人是你,指点纪无双参与六云琴争夺的人也是你——“舍你其谁啊……”
又三日,长老会和狐王为玉世论的去向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继而发出王令,勒令玉世论十日内回转前往斓华殿觐见。
十日后,玉世论依旧杳无踪迹。
当日晚,狐王涂珉迫于玉世论确实失踪,发出了通缉令。
而狐族之中关于玉世论叛族的谣言甚嚣尘上,狐王忍无可忍,出手压制了流言,却挡不住暗中的蜚语。
涂珉在一次难得的朝会上对白狐族长老道:“世儿不可能叛族。”
但是玉世论依然下落不明。
小寒前后,涂珉终于忍不住召见了施梧筝。虚弱的狐王只能靠在榻上,醒神香的味道弥漫在重重纱帐里,天光被帘幕阻隔,只能依靠一颗一颗的夜明珠。施梧筝这个总是窝在浮枝馆里不见天日的人也很不喜欢这种气氛,太沉闷,泛着死气,就像是穷途末路的狐族。
狐族寿命绵长,九尾狐则更长一些。千年前九尾数量很多,那时狐王不一定是九尾,但基本每个狐族都有几只九尾镇族,每隔百年左右就会有一只新的九尾诞生。后来,神魔之战期间狐族被沉域妖族所屠,逃到中域的狐族就再也没有出生过九尾狐了。
但没有出生新的九尾狐不代表就没有九尾狐在世,狐族最后为何剩下了一只九尾狐王的记载模糊不清,席萝所下的契约的因果也遍寻不到。到如今,那只历经三次转生,而今也有三百岁的九尾狐王垂垂已老,却在看到施梧筝的时候,眼里充满着憎恨和怨毒。
遣下众多侍者之后,狐王完全懒得和施梧筝做样子,一如既往地用一句咬牙切齿的话开场:“世儿呢?”
“你的世儿我怎么知道。”
“你这个不知感恩的东西!”
“你还有别的要问?”
涂珉掀开帘子冲出来,她的手已经枯瘦地不成样子,像老鹫的爪,恶狠狠地掐住施梧筝的脖子,“世儿不可能背叛狐族,你却污蔑他。你勾结外敌,把他逼到出走,他到底在哪儿?你到底要干什么?”
施梧筝一脸的不在意死活,“哦……查到了。于是呢?你要他立刻回来,藏在你的尾巴下面,证明我是在造谣?”
脖子上的手掐紧了,但施梧筝依然浑不在意。
“嗯……你说得对,我是在造谣。玉世论不是叛徒,因为叛徒另有其人。”施梧筝挑起嘴角,极少七情上脸的人竟然露出了真心地微笑,看得人毛骨悚然。“所以,他总得去查一查,到底是谁让他背了黑锅,对不对?”看着近在咫尺,泛着暴怒和恐惧的眼睛,施梧筝竟有几分怜悯,“你最喜欢的阿世,一向行必果,现在,或许就在沉域妖族那里呢。”
“你说他会查出来什么呢?”
“啊!!!”涂珉一把将施梧筝拍出去。但他却早有防备似的,并没有被真的被扔在地上,只是干咳了两声,嘲笑道:“圣灵可是为了湮灭历史差点灭了海国全族,可惜天不遂人愿,海皇的记忆还是传承了下来。他马上就要知道他和蔼可亲的太祖母都做了些什么了。”
“比如为什么九尾只剩下了你一个不断轮回;比如席萝女神为什么不让狐族涉入中域;比如当年你向圣灵这个刽子手到底出卖了什么。”
“我是为了狐族!不改变信仰不舍弃灵族血脉我们都得死,整个狐族都要覆灭!”
“哦……忍一时求生情有可原,那请问陛下,你为何要出卖灵族的下落?”施梧筝冷冷地盯着涂珉,“舍弃了血脉就可以出卖恩人了么?没有空域灵族哪儿来的狐族?而且那个时候的灵族已经在准备灵殉了,就因为你的出卖——”涂珉没想到施梧筝竟然知道这么多当年的秘幸,浑身一抖尖叫了起来:“那不是我的错!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知道圣灵做了什么吗?你根本不知道!”
仿佛想起了极为可怕的事情,堂堂狐王竟然都蜷缩了起来,“八十一天……整整八十一天我生不如死……那么多的恶咒,一个一个的用在我身上,那么疼,疼得我想死却死不了!他说……他说如果我不交代青夔和赤未的下落,这就是整个狐族的下场!”
“那现在,圣灵就放过你了么?”施梧筝冷冷道。
“那都是因为你!你这个肮脏下贱的疯子,居然接受那个恶夔的血!还害了我的世儿……”提到玉世论,涂珉就伤心,“要不是你,圣灵根本就不会派红羊冥星来狐族!狐族根本不会死人……啊——”
涂珉惊叫一声,她被施梧筝揪住领子拎了起来:“闭嘴吧,老泼妇。”施梧筝阴森森地骂道,“要不是你舍弃了灵族血脉,引狼入室,狐族根本就不会有今天,也不用顶着白眼还要牺牲不多的九尾去补足灵殉的人数。你口口声声为了狐族,为个狗屁狐族!你就是为了你自己。”
“涂珉,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一千年来狐族真的再没有第二只九尾出生了?你拿它们做什么去了?”
涂珉抖成了筛糠。
“拿着同族给圣灵献媚,你挺高兴么?”
狐王被逼得无言以对,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听着仿佛依然在说着,自己是为了狐族。施梧筝不耐烦了,“反正你的世儿就要亲手查出来这些壮举了,涂珉,轮回一千年,你该还了。”
三天后,施梧筝接到了玉世论返回中域的消息——域界之门在寰尘布武手里,即便如此,玉世论也依然在跨过域界之门后失去了行踪一段时间。
施梧筝则是不紧不慢地在王宫周围安排好了重重关卡,名曰:拦截暴徒。
他知道这些防护和关卡是不可能拦住玉世论的,但好在他知道,这只为涂珉一直看顾的白狐狸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去见狐王,去印证他从沉域拿到的记载,所以——真正的三道杀招,都布置在了斓华殿周围。
至于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拦住玉世论,施梧筝这么对赤狐族族长道:“他是狐王的左膀右臂,总不能让这条臂膀就这么接回去。”
“那你真的要杀他?当真要杀?那可是狐王钦封的右丞相……”
“是敌非友,当杀。”
玉世论在雪原上狂奔。
数日前进入狐族领地之后他就一直有种被监视的警觉,为此他不得不绕道长蔽族草原。但是半路遇到三路追兵阻击,他不能对同族出手,只好避开锋芒,昼伏夜行,被迫北上。是夜,玉世论为了躲追兵,陷在深山里,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的时候又快天黑了,连日的奔波让他十分疲惫,决定暂时休息一下。
他大概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到整个狐族的追捕了——八成是施梧筝推波助澜,给他扣了个叛族通敌的名声吧,至于狐王为什么没护着他……玉世论苦笑了一下,狐王越护着他,施梧筝越要整他。再说狐王大限将至,已经自身难保,被施梧筝屡屡针对,至今连转生之地都没选好,又怎么可能顾忌地到他。
而且,狐王……
玉世论在雪夜里呼出一口白气,得到鲮冰族记载后到现在,想到狐王的时候他都是懵的。时光太久远,仿佛隔着重重的纱看不真切。真切的依旧还是幼时的疼爱,少时的教导,青年时的痛惜——那是自己最亲的曾太祖母。
他不知该作何选择,也不知该如何判断,当初敢和阅天机一较高下的聪明脑袋碰到狐王就会自己卡死,怎么也转不过去。
卡住思索的是他割舍不掉的亲情,一情引七情,继而便会想起施梧筝,而施梧筝——那就更不能由情发思了,太痛苦。
所以只需要考虑施梧筝会怎么阻止他见狐王,是不是真的要在这个对自己下杀手,以及,怎样才能不真的交代在这里。
玉世论在半夜醒了过来,不论是他血脉里尚余的兽的本能,还是多年不曾卸下的心防,都让他感到了不对劲。预警阵法没有被触动,周围也没有变化……不——
外面不是平静的冬夜,不知何时卷起漫天风雪,雪地里一只白狐跌跌撞撞地,在几乎能埋住它的雪地里挣扎,身后的血迹不知何时就会引来更多的危险,白狐越来越虚弱,眼看就要被风雪埋没了。玉世论不知为何转身冲了出去,刚准备伸手抱起那只白狐,他就发现自己的手变了。那白狐哀哀地望着他,张了张嘴,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似的。
……“白狐?”
“……救……救救……”
“都没力气说话了么?”少年轻笑了一声,“放心,到这里就没事啦,它们不敢来的。”
少年怀里的白狐松了口气,昏了过去,没注意到少年的双瞳一片耀眼的金色,回眸之间,暗处逼近的恶兽们纷纷哀嚎了一声,从眼球处纷纷爆裂,成了一具一具的尸体……
是了,这是他和施梧筝的初见。此时的他是当时的少年施梧筝,雪地里的白狐,就是当初受了伤的自己。
这幻境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施梧筝……有意思吗?”玉世论低声嘲了一句。
“有意思吗!”银白的利爪撕裂眼前的幻象,曾经在风雪中被灰狐少年抱起来的白狐变成了玉世论手下的尸体。那白狐却没有立刻死去,它渐渐的,变成了一只灰狐少年,躺在地上,胸口碗大的洞在淌血,人却还没死,还在颤抖着……
玉世论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被狐王掏了心的施梧筝,玉世论抱住头,无数的记忆从深处翻起来,江河深处的泥沙,海底深处的残渣,那些沉埋的、不愿意被想起的痛苦滔天而来,但这样的痛苦引起的只是他的愤怒。极度的愤怒之中,玉世论展开手中羽扇化作一柄银白色的长刀,恶狠狠地朝着幻象斩下——
欺骗的人是你,背叛的人是你,现在你用这些过往来是想做什么?想说什么?
“施梧筝!滚出来!犯不着用这些东西来扰乱我!”
无论你想干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意义了!
回应他的,是地上被劈作两半的灰狐少年缓缓站起,合为一体,逐渐抽条,拉长,越来越大,一时山峦震动,无数的白骨从山中飞出,缓缓聚拢,将少年的身影包裹。白骨层层叠叠,遮蔽了原本的月光,巨大的骨狐高高扬起了头颅,九条尾巴带着浓浓的怨气,眼中倏地迸出金光,身上所有可以张开的口子都向他发出怨愤的嚎叫。
此情此景,玉世论愕然,“这是……什么东西……”
“玉世论。”那骨狐口吐人言,咔啦咔啦的不太清楚。
“我准备了三道杀阵,这是第二道。”
“涂珉任狐王一千年间所杀的九尾狐骨殖皆在此,你若要想回王都,得先问过他们同不同意。”
玉世论用银色的刀光回答了他。
“阿世,这把‘涟冰轮’,还是我送你的呢。”
“你闭嘴!”
施梧筝笑了笑,“那就,慢慢的和它玩一玩吧。活下来,我在王都等着你。”
这一场鏖战持续了快一天,玉世论心知施梧筝就是在拖延他,但也无可奈何。骨狐依托怨念而凝结,不知多少枉死的冤魂枯骨一层一层地剥落着,那是一只又一只尚未成年的九尾骨骸。他的心在抖,可手中的刀不能停,银刃被污浊的气息染地不再光亮,直到他最后一次施展涟冰轮的绝技——刀刃划弧光,仿佛一轮弦月,月下阵起冰原,分生狐踪——将最后一层的狐骨打落,终于露出了骨狐的核心,玉世论当机立断一刀斩下,却不料那核心竟然是……
是一支梅花。
缱绻的颜色在刀刃下飞落,最终化作了一地的落英。
……“阿筝,你看梅花开了!”
“啊,是真的!我去摘一枝。”
“花好好开着,摘它做什么?”
“你先看见的,就是你的,摘下来,免得给不识货的糟蹋了。”
……
那支梅花……到底有没有摘下来呢?
……“阿世,你看,梅花看着咱们呢。”灰狐调笑着抚着他的背,吻着他的脸,眼角挑着飞红。
“你、你闭嘴!”自己那时,仿佛也是绯红着脸,满心的柔情眷恋,觉得对方说什么做什么都好,即使对方平日的那么多不寻常,他也全都不放在心上。耳鬓厮磨去了多少时光,便化作了多少软水情浓。
“怕什么,我们都在一块儿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那时,他是真的不信施梧筝是利用自己的流言,他当初待自己是那么好,他们是真的彼此真心过的。
……
然而谎言终归是谎言,朝一日终揭破,彼此还是成了寇仇。
玉世论跪在地上,用刀支持着自己,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得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天空中落下了鹅毛大雪。远在王都的施梧筝扫了一眼水镜,“时间差不多了,他醒来就该到王都了。”
“大人,还要继续阻拦吗?”
“你阻拦得住他?”施梧筝语气几分笑,却听得侍者心惊胆战,灰狐起身抖了抖袖子,“这第三道,是我的。”
通过了所谓“第二道关卡”的玉世论继续自己北上绕道的旅程,在隔天傍晚路过了灰狐和黑狐领地交界处。夕阳下他远远地映出一片黑色的山壁,在边沿映射出美丽的赤金色的轮廓。
那座山壁下就是灰狐聚居的地方,林木茂盛,有许多稀有的山珍。其中最稀有的,是崖壁内天坑岩洞里生长的一树岩芝,形如花朵,吸纳月华,莹莹地落在树枝般的石笋上,名为岩心蕊。许多年前,施梧筝还是灰狐少主,救了外出试炼的白狐少主玉世论。纵使见多识广,玉世论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将岩心蕊凝结的石笋误认为梅花。施梧筝偷偷摘了一片喂玉世论吃,见他吃得开心,才说:“这是给陛下的贡品。”
那白狐狸不以为意:“我尝过,陛下赐给我一盒加了岩心蕊的点心,没想到原来它本身是长这个样子的!”施梧筝那时神色微微一闪,许诺等玉世论回王都后,每年额外送他一小盒岩心蕊做礼物。
可是后来他还没有收到施梧筝的礼物,灰狐家族就被打压,几乎失去了对岩心蕊的控制权。玉世论那时被拘在涂珉座下学习,身为狐王亲传,只要说一句就会有整盒的岩心蕊奉上供他增长修为,可自打问来灰狐族可能没得用,就再也吃不下了。
他悄悄存了一大盒,趁着有一次长期外出巡察的机会,带给了被禁足在灰狐领地的施梧筝。施梧筝受了重罚,身体还没养好,见玉世论带来的东西就笑,“我好歹还是灰狐少主,短了谁,也不会短了我的。”
玉世论把盒子推到他面前,“我攒了很久,你若是不要,也可以拿去多笼络一些人。”
狐王因为你接受夔血暴怒,灰狐和你的日子都不好过,我能帮你的不多,有一点是一点。
施梧筝懂他的意思,轻轻按住他的手,温温润润地看着那俊俏的眉眼,“那我能拿来笼络你么?”
还年轻的玉世论就这么被笼住了,或许是少年正慕艾时相遇,就注定了他心甘情愿入囚笼。一笼数年,色授魂与,心都掏给了那只灰狐。为他遮掩夔血,为他增进修为,为他前途铺路。他那时想,无论当初施梧筝是不是居心不纯,只要他现在是真心的,那就没什么要紧。
而施梧筝如他的知己,一直与他并肩,为他出谋划策,甚至自身修为法力一点也没瞒着,都敞给了他看,让他学。却不曾想最亲密的交换到了极致,竟然引出了玉世论,竟是一只九尾……
那之后,便是重重噩梦,直至他强行不再去想。
而今的玉世论已经不会再为当初的事情痛苦,只是偶尔想起,仿佛笼着一层纱,似是看别人的故事,七情六欲都已经不真切了。
抵达王都的时候,玉世论收到了整整一盒的岩心蕊。
盒子是当年他送施梧筝的那个,被保存地极好,那人锋利的笔迹落在纸笺上,说是给他恢复功力,不占他便宜。恍惚一如当初的温柔妥帖,处处着想,只可惜花下藏刀锋,为的是一击毙命。
一旁白狐族派来的联络小狐急的直挠耳朵,“族长你不能吃!不能吃!有毒怎么办?”
“……他不是那种人。”玉世论伸手,把岩心蕊一把提做了灵流,缓缓吸入。“何况他未必会这个时候杀我。”
只觉得没意思,很没意思。不过既然他要打,还做足了架势,那就奉陪到底。
玉世论进入王城的那天,天阴沉沉的,酝酿着一场大雪。
斓华殿前群臣觐见的广场上此时空荡荡的,只立着一个高大身影。他长发过腰,灰色里泛着蓝,身披银灰色的锦袍,缀着一尾紫色的碧玉流苏,负手而立,让人十分的……陌生。
“呀。”灰狐左相看到了玉世论,在他眼里,那白狐不似雪,倒似月,一钩沙场硝烟未散尽时抬头望见的清辉。自沉域归来一刻不歇,玉世论的神经已经崩地极紧了,他知道此刻是要生死一战,而且自己还不能死。
否则,那些久埋的沉冤谁来洗,那些久积的罪孽谁来偿呢?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留在沉域,做犴邪城的丞相,不好么?”施梧筝一步一步慢慢地踱过来。
“我是狐族的右相。”玉世论缓缓握住手中的刀,“而且我有需要去做的事。”
“觐见狐王?质问她那些事是不是真的?”施梧筝问地轻,玉世论却感到刀锋从眼前划过。
“不,不是。”玉世论抬眼,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正面凝视施梧筝的眼睛,“我是来阻止你,也是来劝谏陛下回头。”
“呵……哈哈哈哈……玉世论你真是让我发笑。”施梧筝嘲道,“你那和阅天机斗智的脑子是丢在沉域了吗?”
玉世论怒,“海国所有记载里,血脉禁咒只有一种解法,谁下的咒谁来解。但若是强行解除,狐族必遭反噬,镇压在斓华殿下的红羊冥星就会醒过来。你身负夔血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你还要强行解封,是想让狐族灭族吗?”
“灭了挺好啊。”施梧筝浑不在意地冷笑,“一帮忘恩负义的东西,苟活着给人当燃料,还不如死了好。”
“你住口!”“铛!”
涟冰轮撞上了一尾流金的长鞭,施梧筝咧嘴拉开一个诡异的笑容,玉世论见状一愣,继而面色更冷,“施梧筝你疯了!”
“呀,想到了?”他呵呵笑了两声,拉开距离,“可惜,你就算是在海国查了无数典籍,在沉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快马加鞭地赶回,也来不及了。”他指了指自己,“从我继承夔血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青夔所有的记忆,从那时起,你就晚了。”
信手一挑,长鞭蹿入半空,一道狂雷当空劈下,玉世论长刃接住将雷光甩出,再度迎上。
“赤未死后,青夔便疯了,他以为是涂珉害了赤未,杀了很多狐族。”然而施梧筝飘然来回避开攻击,“也真是有趣,涂珉却喜欢赤未,可赤未和青夔犹如你我当初,她怎么总是喜欢搅进人家道侣当中去?”
“青夔和涂珉都受到了蒙蔽。”玉世论横刀而扫,对招越来越烈,搏命一般,“赤未也没好到哪儿去!若非贪图夔血,何必欺人在先?”
银刃通主心,一时间爆发出剧烈的光芒,玉世论周身似有无数银光为锋,分影聚合,像是晴夜月光直向暗影。而长鞭携风雷,金芒乌蛟卷起沉云浓雾吞向清光,继而轰然——
隔着无数掀起的气浪,乱飞的石块碎瓦割裂了转瞬,冰屑合着血沫黯淡了时光,当年决裂的场景纷飞在二人眼前。
……
“施梧筝,你……你说实话吧。为什么,是我?是不是救我的时候,就发现我其实是九尾狐了?”
“不是,我……”
“所以是因为发现我是白狐,且功体正好和你相合?”
“一开始是的,但后来不是!”
可白狐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失望。
“那你发现我是九尾狐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而是哄我和你结契,和你双修?”
灰狐一时噎住,他无法解释。按理来说涂珉签下献祭九尾的耻辱条约之后,狐族就不可能再有她以外的九尾狐了,为什么玉世论有九尾的血统,而且还被很隐蔽地压制了?
他更不能对白狐说,我不能容许你不属于我,一点都不容许。狐王、白狐家族、你的血统,都是会产生动荡的诱因,所以我要把你从里面剖离,让你无处依靠,只能依靠我!
“你为什么又要截断我的家书,伪造我的信件,做出我要和家里决裂的假象?你知不知道我阿母被气得缠绵病榻,我阿父功体反噬差点没了?”
“你怎么能让我做一个无情无义、无亲无友的罪人?”
“施梧筝,你能回答我吗?”
……
“你不也一样吗?”后来,施梧筝冷笑着,被得胜的白狐摁在地上,“你以为你的九尾血统是怎么藏住的,那是因为献祭了我!”
“涂珉那个王八蛋任由恶夔在狐族选择继承者,他选中了我,涂珉不但不阻止还把整个灰狐拖下了水!”
“你夺我气运,踩在我的人生上当你的金枝玉叶,我他妈居然还喜欢上了你?呵,我怎么这么贱!”
“来啊,杀了我啊!杀了我看谁还能替你吸引圣灵的注意力,让你安享荣华!”
……
可阿筝,我自始至终对你无杀心,不是因为这个……
可阿世,我曾经是有对不起你,但从未骗过你……
可我们,谁都不信。
刀与鞭相向,施梧筝和玉世论,彻底决裂。
刀与鞭相向,施梧筝和玉世论,绝招交错。
“……”
“你输了。”施梧筝缓缓站直,腰腹一处长长的刀伤,“看来时隔多年再战,是我赢了。”
“你用夔血之力……”玉世论捂着胸口,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劈碎,“妖大多惧怕正雷,你倒是,运用自如。”
“我身负夔血又不是秘密,自然要善加运用。”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略一低头,有些长的灰色刘海便遮了过来,卷住玉世论的长鞭撤开,施梧筝掌中蓄起雷光……
“施梧筝,你真要杀我?”玉世论忽然道。
施梧筝挑眉。
玉世论喘了两口气,他浑身都在疼,“那你,别后悔。”
施梧筝看着他,金色的眼睛格外显眼,他仿佛想笑,嘴角却像冻住了似的撇成一个怪异的角度。“玉世论,你知道么,你这个样子,真的,很讨厌。”
玉世论不知道怎么应对他的话。
“你不是最遵从涂珉了么?刚才明明有机会,假惺惺地不下杀手,是在求我可怜你么?”
仿佛被捅了心窝似的,玉世论跄了几步,方才受的伤都比不了这句话给他带来的伤害大,竟疼得钻心剜骨。他颤着嘴唇,还是沉默着。
“忽然就懒得杀你了。”施梧筝用鞭子抬起白狐的下巴,“可这好像遂了你的愿?我不高兴。”他撇了撇嘴,“你什么时候这么怕死了,令人发笑。”
玉世论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解释,微微闭上眼,“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