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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夜晚》是一本描写四辈女性世间浮沉的故事,作者的笔触很细腻真实,而且从不掩饰人物内心的斑驳,几近让我误认为这是一本类似《秋园》的自传,常常感慨现实生活中的这几位女性是怎样的样貌和人生结局,但从后记才惊醒这是一本从现实中萌生出的虚构小说,我想,这种能让读者身临其境的能力,也是一种天赋。
执着于满足他人的期待,是一种微妙的自我暴力
智妍因丈夫出轨导致婚姻破裂,又因家人的苛责心烦意乱,患上重度抑郁症。父母得知智妍离婚后,担心的不是女儿的精神状况,而是女儿离婚这件事造成的全家颜面丢失以及认为女婿其实也没犯多大错的不解。妈妈常对智妍说,你原本应该过得更好一些。
可好的标准是什么?谁是评判人生是否达标的裁判?
我们的人生是刻满进度不断向前的直线,每到一个关键节点,就有人提醒你这时候该走这条路了,如果没有向前,旁人就以爱为名督促你赶紧迈开步伐。至于为何要走这条路,走的时候脚底是否磨出水泡,那是不要紧的,因为不这么做,旁人可是会非议的呀。
但就在熙岭,智妍和祖母慢慢走近,听到祖母讲述了自己和曾祖母三川的故事,最后竟慢慢缝合了几代女性之间几近断裂的纽带。
在祖母英玉讲述的故事里,在她自己的婚事上,祖母虽然并不喜欢南善这个和自己父亲极为相似的酒友,但是她平生都在看自己父亲的脸色,见父亲如此喜欢南善,英玉便想要通过嫁给这个人间接获得父亲的认可。可当他们结婚生子后才发现,南善早就已经在北边结婚生子,和英玉是重婚,而这一点,父亲早就知道。
我们习惯于将自己的人生是否完满建构于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名次、荣誉、排行,这些都是从小到大躲不开的竞争和排序,儿童时期听话,青年时期顺从、职场时期服从,我们好像一生都在做服从性测试,如果做到了,你就是懂事的孩子,是会察言观色的人。于是我们按照前人的指引一路走向所谓的康庄大道,可我们奋斗了一生,却常常忘记,自己为什么出发。
我们像个葫芦,用他人的掌声、认可填满自己的内核,以为不断满足他人的期待就能够充盈人生,可当某天发现这些被抽离粉碎以后,才猛然醒悟自己是空心的,我们从未真正看见过自己。
智妍的妈妈说:“扼杀自己就可以活下去”,这是多么令人沮丧的话,唯有我不做自己,才能使自己之身不受非议地存在于这世上,可那还是自己吗?
祖母英玉为了满足父亲的期待,无视内心对南善的无感,和其结婚生子,艰难度日。妈妈美仙为了活下去早早向生活缴械投降,比起反抗要挨两拳、三拳还打不赢,还不如不反抗,一拳就可以结束。
而女儿智妍,或许正是感受到了一直以来满足社会和他人期待的巨大压力和困境,她拉远距离,想要重新建构自己的人生。
伟大的女性,分娩出崭新的自己和未来
祖母英玉的妈妈三川是白丁的女儿,视为最下等人,被身为良民的男子所救,免遭被日军抓去当慰安妇的苦楚,当时有许多女性面临这样的困境,解决的办法是父母尽早为自己的女儿找个人家,有了男人的庇护,女性成为这个男人的附庸,于是就可以免受部分侵扰。
这个物品已经有主人了,所以不能再拿走了。如果没有主人的话,那就随便可以捡走。听起来多么讽刺。
英玉因为满足父亲期待嫁错了人艰难度日,而她之所以独自抚养幼女,因为那个重婚罪的男人在第一段婚姻中生下的是个儿子,而英玉和他的第二段婚姻生下的是女儿。他选择回到原配妻子身边,但因为恶俗的户籍制度(只能由男人决定孩子的户籍),他自顾自地将女儿美仙也登记在自己和原配名下,否则就不让英玉抚养孩子。也就是说,英玉怀胎十月、辛勤抚养一生的女儿在法律上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在智妍离婚后,父亲说:“只因为丈夫出轨就离婚,这太不像话了,想想女婿会有多难受,自己想开点吧,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在这些女性群像的故事中,除了喜子的父亲新雨大叔正直温柔,其余男性都默认女性是自己的附庸,并且一代又一代用自己陈旧封建的观念影响着这些女性的走向和结局。而三川和好友新雨大婶深厚绵长的友谊,以及几代女性之间的互相谅解和体悟,让她们得以在那个岁月里走过一程又一程。
这是时代的问题,并不是哪一个人或者一个族群的问题,在历史的长河里,有太多女性遇难者,当我们提起她们,总有人会说:你看,你们总是揪着这些问题不放,你们太小心眼,太矫情。可是,总得有人替她们、替现在的我们诉说。
在一场关于性别议题的辩论赛中,武汉大学辩手黄思晗曾说:“我今天可以站在这里说话,是我拥有了较大的运气,我出生时妈妈没有吃转胎药把我变成男孩子,我没有成为X千万个被堕胎的女婴之一,在我接受教育的时候,在这个女性文盲达到X%的社会里,我没有被迫成为文盲,我上了好的大学,接受良好教育,我今天才有平等的资格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你们以为,我们从来就是平等的吗?真的不是,我花光了一生所有的运气,才有幸站在你的面前,这是我能想到的,对各位最温柔的控诉。”
可讽刺的是什么呢?这段精妙绝伦的辩论在整场比赛中被消音了。有人说是因为黄思晗说的数据有待考证。可真正因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她整段话被消音的这一刻,她说这段话的意义才真正得到了最大的印证和升华。我们只是发出呐喊,就已经需要拼尽全力。
三川的朋友新雨常常对女儿喜子说:“尽可能地走远一些”。这并不是单指物理维度上的距离,而是希望喜子能够去往一个自己不曾经历的、更为平和自由的世界。喜子最后也不负所托,考入女子大学接受良好教育成为教授。
上天提供女性包纳生命的机会,赋予女性爱人的能力,是为了不断诞生出崭新的、明亮的未来。这些权利,不应该被转换为必须生育、必须付出的义务。女性,不应该被等同于子宫。
回顾整本书,它太细腻,以至于我回想的时候仍旧能够牵扯出当时被戳中的痛感。借用译后记的话:这本书为什么叫明亮的夜晚?无尽的黑夜中,因为有了光,所以这一切才有可能。
我们终将迎来天亮。这是最殷切的渴望,这也是,最基本的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