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徐徐,心情荡漾,中午有点空闲时间,接上篇,继续。
《投》卞之琳
独自在山坡上,
小孩儿,我见你
一边走一边唱,
都厌了,随地
捡一块小石头
向山谷一投。
说不定有人,
小孩儿,曾把你
(也不爱也不憎)
好玩地捡起,
像一块小石头
向尘世一投。
诗歌之外的叩问,因为它是超越性的,这首诗来自于二十世纪著名诗人卞之琳。
这首诗,捕捉了一个普通的画面,但是它却指向了一个外在于我们人类的,一种命运感一样的东西。我们都是被无端端的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既不爱也不憎,天地无情,万物不仁,我们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好像被谁像扔了一块石头一样。扔到了世界上,扔到了大地之上,天空之下。
这首诗我们读者,会有灵魂颤动的感觉,因为它说出了一种人性之常。
诗歌如何呈现和引导人性?
人性是一个能动的概念,人性是发展的,人性的某些方面,甚至是重要的某些方面,并不一定为人们所认识。时间体系中人性的重要性与变更性对立统一,诗歌通过待定人性感觉把过去和现在投射到可能的将来的人性态势中,以期做出未经人性的推测,我们说诗歌要呈现和引导人性,去对现实中人性存在的恶劣的状态进行揭露和反击,以及对理想的人性状态进行呼唤,走向新型人性现实的建立过程。
诗歌并不消极的观望人性的自然存在与变异,而是强调人性的可改善性,以及个体人性在可改善性中具有的意义。
真正的好诗,永远都是拨动人性深处的一根弦。
《登幽州台歌》陈子昂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我们回到这个传诵千古的名篇《登幽州台歌》,来自初唐的陈子昂,这是一颗敏感的心灵在登临之际,以生命的短暂面对千古时空的悠久与无穷,以个人的渺小面对造物的广大虚空,在时空的双重的压力之下,他不免怅然自失,怅然泪下。这是个人的思绪越过了人类的社会,纵横于无休无止,浩浩茫茫的时空,接近于无穷无尽的空间,个人没入宇宙,才有如此苍茫的绝唱。
这首诗的气魄之浩大,寥寥二十二个字,我们已经预感到了一个中国,不,世界诗歌史上一个空前绝后的光荣时代的即将到来,预告着盛唐时代的李白杜甫的烟波浩渺的奇观即将到来,橫空出世的四行诗,已经具备了一种大刀阔府的开国气象。
也许我们也曾经在那个暮色苍茫的时候登高,也曾经在天风浩荡的时候下瞰莽莽的平原,就在那一瞬间,所兴起浩荡而苍凉的感慨,古今中外有几首诗,能够让我们这么真切地感受到《登幽州台歌》的千古传唱。也因为这个原因,他说出了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容易被触动的那份宇宙情怀。
同时,我感受到了孤独。我时常梦回唐朝,为自己错生在这个垃圾的时代而哀伤。正如作家余杰所说的那样。可是生在这个时代,就得有这个时代的勇气与担当,就得正视淋漓的鲜血,直面惨淡的人生。
我时常怀念鲁迅,近百年过去了,中国人的思想与境界并没有进步,反而越来越奴化,越来越退化。
诗歌是最私人性的,同时又是最人类性的。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虽然我们一向有着文以载道的传统,但是文学毕竟是个人的,写作是私人的事,是纯粹个体性的精神劳动。也因此,诗歌可以是最私人的自言自语,最纯粹的文字,同时它担负着人类思考和人类命运,唤起的对理想人性的状态的呼唤,这就是诗歌写作的原动力,因为它源于人类奔腾不息的心,它就是全人类的命题。
诗歌的语言创造,来自于时代,同时超越于时代。我在上文提到,鲁讯,宗白华,郑振铎对诗的定义的时候,都把语言的难度,作为检验诗歌的一个标准。是的,如果诗人不能提供语言向度上的开拓,最前沿的实验,那个最具有难度的操练,那么他不配称之为诗人。
语言始终是检验诗歌的,以及诗人的一个重要的尺度。有些诗歌之所以脍炙人口,就在于它捕捉到了永恒,千古永恒的不变的人性,像下面这首诗。
《回乡偶书》贺知章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人谁没有故乡,“金窝银窝,不如老家的狗窝”,像我这样远方的浪子,时常怀念家乡,怀念那生我养我的地方,有人故意歪曲自己的故乡,仿佛以镀金者的身份来回避他的出身,这样的人其实是因为自卑。人不可能会忘记他的出身,也没有必要去忘记,更没有必要去洗白自己。人从哪来来,到哪里去,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可见狭义的说人从哪里来就指的是你的生养之地,你的故乡将是你永远的记忆。
人谁没有乡愁,人谁没有韶华流逝的感慨,千百年来,那故乡孩子们的亲切乡音,问过了贺之章,更问过了多少远归的游子。一人道出万人心,四行小诗可以说是说出我们的心声。
所以,诗歌到底是什么?
诗不是为诗而诗的。
诗不是堆砌语句搬弄典故分行书写。
诗不求浓妆又不流于直白,不是粗服乱头,它一定是国色天香。
诗是什么?
诗是百万分之一的保留。诗歌就像电脑里的文件夹,我们随便点开,就可以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以一当十。
诗的成功,一般不在诗中,而在诗外。
诗让我们凝神观照,看清现实与梦想的区别。
艾青说,诗是由诗人对外界所引起的感觉,注入了思想与情感,而凝聚了形象,终于被表现出来的“完成”的艺术。
我们再读一首小诗,看诗歌怎样如一个很小的角度进去,最后走向无限。
《在公园里》【法国】雅克·普列维尔
一千年一万年,
也难以诉说尽,
这瞬间的永恒。
你吻了我,
我吻了你。
在冬日朦胧的清晨,
清晨在蒙苏利公园,
公园在巴黎,
巴黎是地上一座城,
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这首诗开篇即无穷尽的时空,凝聚到一个点,俯四海于一瞬,讲了一个瞬间,瞬间即永恒。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仅仅因为这是两个站立的恋人的初吻,接着它点出了空间,空间就像一个电影的镜头一样,不断的从局部特写,慢慢的遥远,最后来到广大的时空,从清晨的蒙苏利公园到巴黎,巴黎是地上一座城,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当然也有人说,这个诗还好在,可以倒过来读,有时光穿梭的感觉,大家可以试读一下。
瞬间永恒,诗歌有这种力量,诗歌总是追寻一切开始之最初。
下面一首诗是现当代著名诗人林庚的《破晓》。
破晓中天旁的水声,
深山中老虎的眼睛;
如一卷迷潆的古代的画,
帐幔子上的影消失去。
鱼白的窗外鸟唱,
如一曲初春的解冻歌,
(冥冥的广漠里的心)。
温柔的冰裂的声音,
自北极像一首歌,
在梦中隐隐地传来。
如人间第一次的诞生,它写我们每天清晨醒过来的破晓十分。
一个“破”字,多么美妙啊,它从这个入手写到了,从梦的世界来到现实世界的那一瞬间,他所看到的瑰丽的景象,怀着诗人的敏感欣喜,但是如果不怀着这么一颗诗心,我们是否能在日复一日的疲惫的生活里头,体验每一天的诞生都如同第一次醒来来到人世,每一天醒来都如同每一天的诞生,其实我们每一天,从白天到夜晚,从夜晚到天明,都在进行着重生。
有的诗歌是非常严峻的,它表现人类永恒的困境。下这首诗我相信你们读完以后,会非常的难忘。它来自于二十世纪,三大德语诗人之一的里尔克,名字叫《严重的时刻》。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
无缘无故在世上哭
在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
无缘无故在夜间笑
在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
无缘无故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
无缘无故在世上死
望着我
这首诗关于,笑哭,这两种人类的基本情绪,生死,这两种人类的基本状态,但是在前面都加了三个字,叫无端端。这就是命运感,我们不知道我们为何而哭,为何而笑,在我们之上,还橫着一个更广大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命运。此刻有人翻山越岭,千里之外向我们走来,将走入我们的生命;此刻千里之外有人死去,他跟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都不是孤独的,我们和其它人共世界,共在,共同存在于这颗蓝色的星球。
诗歌高度抽象和凝练的,把这种人类的永恒困境,无端端把这种时代的严峻,就这样展现在我们的心中。眼前如同一座永久的纪念碑,这就是诗歌。
我们下面来看一下,中国古典诗词以其精炼的语言,丰富的意象,精巧工整的格律闻名于世,那么中国是古诗国,有着灿烂的史诗辉煌的诗歌传统。
但是走到近世以来,明清时代的诗歌因为过分的讲究形式大于内容,讲究诗歌的技巧,已经沦为官吏文人们应对惆怅,内容平庸,思想贫乏的一些诗歌。
所以在五四之后进行了一场诗歌革命,诗歌革命之后的新诗体就是汉语新诗。那么所谓中国新诗,它是指打破了古典诗歌固有的形式和内容,接受外国诗歌和本民族诗歌与民间诗歌的影响,以现代白话表达现代人的思想情感的一种新式诗歌。
因为新诗产生于和古诗的决裂,等于主动地砍断了联系古代诗歌母体的脐带,而向西方的借鉴,当然有时候又显得水土不服,这样中国新诗的创作产生了很多问题。没有民族性,就没有世界性。白话诗虽也产生过许多有影响的作品,但至今仍未形成一种能够体现民族文化特色的成熟形式。不过,作为一种新生的诗体,但是无论如何,到现在新诗的生命力仍然是无穷的。
何为中国新诗?
就是一种全新的,距今只有80多年的,新的文学形式,说白了,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分行排列。用白话文,它产生于1917年2月,由胡适倡导。胡适的《白话诗十八首》,代表作新诗的诞生。1920年胡适的长诗集出版,这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本新诗集。
新诗第一人胡适,是五四文学革命的倡导者,红楼梦,水经注的研究者,诸多领域的开先河者。下面就欣赏一下他的一首诗。
《秘魔崖月夜》
依旧是月圆时,
依旧是空山,静夜;
我独自月下归来,──
这凄凉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
惊破了空山的寂静。
山风吹乱的窗纸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我们可以看到,这已经完全是现代的情绪,现代的语言,但是多多少少,用胡适自己的话来说,还有着裹脚布时代的血腥味,还有着很多文白杂糅的地方。
只当回味一下阅读体验,及诗史,今日到此,来日继续。
春风徐徐,心情荡漾,中午有点空闲时间,接上篇,继续。这一写,就是好几个小时,好爽的说。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