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二期【漂泊】。
十六岁离家从军,几十年漂泊在外、羇旅他乡,已经习惯了时不时涌上心头的或浓或淡的乡愁。可是仔细想想,乡愁到底是什么,却总也不能用语言描述。
余光中先生那首著名的诗,曾经引起我的共鸣: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然而,对乡愁的感受,这些软糯糯的诗句总是有些意犹未尽。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交通不发达,每到年关,回乡的火车那是一票难求。那时有个同事曾经戏虐地说:判断一个人在一个城市混得好不好,就看他能不能在春运期间买到火车票。
我显然是混得不好的那一类。自己买不到,也托不上关系。为了能够回家过年,只好早早去火车站排队,也很难买上卧铺,想来卧铺票都被那些有能耐、混得好的人走后门买完了。而我们不得不坐硬座甚至站着,二十多个小时,带着行李,抱着孩子,拥挤的车厢、难闻的味道,还要面临扒手和路霸。
那一次在郑州下了火车,去对面汽车站倒汽车。中途被一辆私人运营车拉上去,车上没有座位,车厢里满满都是人,只能人挤人站着。我抱着孩子,先生提着行李,走了一段路,售票员开始卖票,每人30元,我大吃一惊,问道:不是9元钱吗?怎么30元?
售票员并不理我,只是站在先生后面。我不让先生买,要下车。却见先生乖乖地掏钱买票。售票员拿上钱,若无其事地往车厢后面走。
等他走过去,先生才小声对我说:他用一把刀顶着我的后背。我吓得一路上再没敢说话。
现在想来对那些年的旅途都还心有余悸。然而,再艰难的旅程,也无法阻挡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回家心切的脚步。
也许,这就是乡愁?
以前,没有智能终端的时候,获取信息的方式多半靠电视。因为身在异乡,我只看中央台,从不看地方节目,那是从内心深处的抗拒:这里是别人的家乡,这些陌生的人事风俗和我毫无关系。
后来有了卫星电视,第一件事就是把家乡的卫星电视频道存储到常用按键上,工作之余,随手按下,时常看上一眼,那熟悉的风景熟悉的人文,使疲累的身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喜欢上了豫剧,从小听惯了没觉得什么,时隔十几年再听,那充满乡音的旋律和道白,让我感动不已。
每天晚上守着电视,七点到八点的中央一套是必看节目,看完新闻,看天气预报,除了关心当地天气,必然再看看家乡的雨雪阴晴。直到现在,手机上天气APP,第一个城市是生活的地方,第二个城市就是家乡所在。想来我所关心的不仅仅是天气,还有远方的亲人朋友,在阴晴变换时生活好吗?在寒暑交替中是否安康?
有一次回家陪妈妈看电视,看到天气预报,看完本地天气,妈妈习惯性地一定要等看完我所在的城市才肯换台,似乎忘了我在她身边。我顿时眼含热泪,这是不是母子连心的默契?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走多远,最牵挂你的,永远是给你生命的母亲。
也许,这就是乡愁?
唐诗中乡愁是永恒的话题,几乎每个诗人都有思乡的诗句,一向自信爆棚的杜审言宦旅中一句“忽闻歌古调 ,归思欲沾巾”,道出了乡愁的触发或许就是那么简单,一句话,一支歌,一处风景,一片月色……生活中随意一件小事。
年轻的李白刚刚离开家乡,就泛起思乡愁绪:犹怜故乡水,千里送行舟。在他羇旅求宦的漫长岁月,多少次低头思故乡,然而终其一生却再也没有见过峨眉山月,或许未能衣锦,所以终不还乡。
诗圣杜甫平生唯一快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剑外忽闻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诗圣自觉垂垂老矣,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回家,“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到洛阳”,然而,贫病交加的诗人不幸病逝于归乡途中,最终也没有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
漂泊他乡,每逢节假日,思乡情绪更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唯有王维的那首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最能表达思乡游子内心真实的情感。
也许,这就是乡愁?
回乡,总是让人激动的,马上要见父母兄妹、父老乡亲,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给亲人听,怀着新奇的心看家乡的变化,可是这变化越来越多的时候,竟然有些迷茫:那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那商铺林立的大街小巷,记忆里的家乡在哪里?这些改变在我脑海里不是循序渐进的,而是片段式的,连父母的白发似乎都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这种间断式的改变,让我心声感慨,常常潸然泪下。
面对全新的乡村街巷,即便是想说一句树犹如此 ,人何以堪,都再也找不到从前那棵老树,便无端生出乡关何处的慨叹。
今年初,回到久别的故乡,熟悉的村庄已经面目全非,乡亲们大都住进农村示范小区,老房子基本拆除,我家老屋除了对门婶子家,前后都成了田野;街上聊天的大姑娘小媳妇新奇地看着我,我只有对她们微笑,全然不知谁家的媳妇儿谁家的姑娘。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面对熟悉的村庄陌生的面孔,面对对门婶子家小孙子“你是谁?”的问话,对贺知章的这首诗有了更真切的体悟。
也许,这就是乡愁?
乡愁,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衣服,是父亲春耕秋收辛勤劳作的身影,是门前那口水井和井边的柳树,是夏日里满院子榆树上此起彼伏的蝉声,是寒冬时围着火炉听父亲讲的神话故事……是生命最初的那些年所有的印记。我的朋友郑东明女士说,经过岁月洗涤和记忆的筛选,过去的时光留下的总是美好的回忆。我想,这回忆便是永远的乡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