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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里仅存的一张奶奶的照片,是三姑几年前发在朋友圈里,我保存下来的。
照片中的奶奶大约60多岁,坐在一条半高的木凳上,上身穿着蓝色卡其布长袖衫,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没穿袜子。面对镜头的奶奶,头微微右倾,嘴角微微上扬。她的双手规规矩矩的分放在左右膝盖处。奶奶眼窝很深,颧骨突出,鼻梁高挺,是我记忆中的慈祥的样子。
为了拍照,临时把两盆花放在脚下,一盆是月季,另一盆模糊的看着像是红姑娘。照片的背景是不知谁家里两扇破旧的门:门的下方是实木,上方是菱形的格纹框,框上糊的白纸有一大半已经破烂不堪了。
听爸爸讲过奶奶的可怜身世。
奶奶本是灵丘人,大灾年到处乞讨,逃荒的时候逃到鲍堡村,在那里遇到爷爷,结了婚安顿下来,生3子4女,其中1女送人了。
奶奶病逝于1994年的大年三十那一天,在此之前我见奶奶的次数屈指可数。
爸爸成年之后就离开家乡,后来在外地娶妻生子,每年回去看看奶奶,偶尔小住,都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所以记忆模糊。
但有一段记忆,是特别珍贵的,是我和奶奶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不知道父母出于什么考虑,把我从当地的学校转回鲍堡村上学。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妈妈每个月回去看我一次,我都哭的死去活来,想要跟回去,我哭我妈也哭,可是哭完了还是把我留下。
在一次次的绝望中,我学会向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说有些陌生的奶奶靠拢,寻求温暖。
奶奶做饭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乖乖的拉风箱,往灶膛里加柴火。农村里烧不起碳,烧的是玉米杆子、玉米芯等。小小的我一只手拉不动,就用两只手抓着风箱把手一起拉。
秋收的时候,奶奶的院子里堆满了金黄的玉米。秋高气爽的日子,奶奶和左邻右舍的奶奶们在院子里一边闲话家常,一边用一个特制的工具剥玉米粒,剥下来的玉米粒,大部分会拿去磨坊磨成玉米面吃。之前从没见过剥玉米粒的我,就蹲在奶奶身边,先是观察怎么操作,然后就上手操作。看着奶奶她们剥的时候觉得非常轻松,可是实际却很不容易,不小心就刮破了手。我也不气馁,学着大人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剥。阳光下,奶奶笑着跟邻居夸我懂事的表情,我还记得。
奶奶家有三间房子,中间一间是堂屋,左右两边住人。因为家里的家具很简单,堂屋里一个红色的大洋柜就特别显眼。平时这个洋柜是锁着的,奶奶随身把钥匙别在裤腰带上,只在特殊时候才拿出钥匙打开洋柜。
相处了一段日子之后,奶奶大概觉得我乖巧,时不时地打开洋柜,小小的身子探进洋柜里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然后就像变戏法似的,给我一把瓜子,一把大豆或者几颗糖果。那些奶奶当宝贝似的吃食,都是儿女们去时带的,她不舍得吃,总留着。有的东西放了好久,味道都变了,她也舍不得吃。
奶奶喜欢抽旱烟。一般是清晨刚起来,奶奶坐在炕上一角,盘着腿,一口一口的吸着。第一次见女人抽烟的我,窝在被子里,趴着看奶奶烟嘴上的小红光,忽明忽灭。
奶奶的院子里有一个鸽舍,每天清晨,奶奶把鸽舍的门打开,鸽群呼啦啦一声,飞向天际;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鸽群又结伴而归。
我们一生之中总会对某种特定的声音有特殊的记忆,比如火车的汽笛声可能会让你想起别离,夜雨声让你想起某个台风天,风铃声让你想起某段恋情等。
那些鸽子每天在我耳边“咕咕-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以至于后来每次听到鸽子叫,我就会想起奶奶,想起奶奶家的小院。
大约是半年之后,妈妈去看我时,我跟妈妈哭闹不止,还是嚷着要回到父母身边,妈妈心软了,终于答应了。我不记得我离开奶奶时她有没有伤心,我也忘了我离开奶奶时是开心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
不久后,奶奶因为一场小病,三叔在家给输液的时候,不幸去世。
我们全家回去奔丧。
其它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爸爸趴在奶奶的红木漆棺材上痛哭,当时的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伤心。小小的我,身高只到爸爸的腰,我从爸爸身体一侧探出头,仰头看见他的眼泪鼻涕一起流下,脸上沾着棺木上未干的红漆。
我们总希望我们爱的人、爱我们的人,能长长久久地陪伴左右。有时候我们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爱她、他、他们,直到失去之后、直到长大之后、直到经历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人情冷暖之后。
窗外飞来两只鸽子,在阳台的窄沿上,来回踱步。
“咕咕-咕,咕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