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常说，感觉我骨子里的悲凉感，总是挥之不去，我笑而不语。心里想，可能童年发生在我身边的血案，葬礼太多了吧。

我想趁我还记得，写写她们的故事，毕竟他们都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1999年，刚过完农历春节，正月十九，我的外婆与世长辞。在那之前，她与病魔抗争了很长一段时间，具体多久，我也不好去问母亲了，怕引起她伤心。说实话，我至今连外婆的名字，都不太记得，只知道村里人叫她熊婆婆，她的姓氏。

那年，我十岁，读四年级，是在高年级那一排第一个教室。那一学期，我整个人都有点蔫了。

我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外婆的笑容。这么说，她应该算是一个乐观的农妇了。

听说过一点点，她的婚姻坎坷，甚至可以说特别艰难，我大舅和他的四个弟妹同母异父。当然，感情很好，大舅很早就担起长兄为父的责任，引导大家一起生活。

外婆经历了抗日战争，经历了饥荒，经历了文革......

抗日战争的时候，她还小，按照大人的指令去做，村里有人发暗号，她们小孩子听到立刻用家里锅灰涂抹在脸上，往后山跑去。躲在草丛里，不敢出声，等家里的大人喊她们，才敢回家。

那种兵荒马乱的经历，今天我们只是想象都觉得很辛酸，很艰苦。

小时候，我们一群孩子，一到暑假，寒假，经常都在外婆家长住。

我那个最年长的表姐，大舅的大女儿，曾经有点吃醋。她说我外婆有点偏心，最疼我母亲，因为每次母亲去了，就有很多好吃的。

其实我外婆临终前，守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也是我母亲。那段时间，我母亲和三舅，大舅轮流守着病床旁边，母亲毕竟是长姐，比较执拗，她一有心事，整夜睡不着。那天深夜大舅回自己家了，三舅回房间刚睡着，外婆就走了......三舅也曾苦笑着说，外婆偏爱我母亲。她估计没有想到，她的这个大女儿后来也是吃尽生活的苦头。

每次母亲领着我们回去，外婆特别开心。每天笑得乐呵呵，翻箱倒柜，给我们找吃的，或者准备做一些好吃的。

外婆会做米筛那么大的千层油饼，好吃。或者她夜里忙着洗好糯米，第二天去村中间舂成糯米粉，给我们做糯米饼吃，那时候，基本就是最珍贵的宴客美食。

现在想想，不过因为那时候我母亲回去少罢了，家里的庄稼总是忙不完，一茬接一茬。母亲一年最多也就回娘家二三次，我们暑假有时候是舅舅他们接去的。外婆心疼母亲，天底下，哪个做母亲的不疼闺女呢。

外婆过年炸的糍粑，我到现在还记得，很好吃，外酥内软。

几年前，有一次春节，我在家里也试过，但是就不是那个味。我母亲非说我技术不到家，还需要学习，而我坚持说街上买的糍粑不好。一直这么自恋，没办法。

我现在每回看着街上的甘蔗，荸荠，依然感触颇深。

小时候，农家的田地主要是用来种谷物，解决温饱。外婆却不顾舅舅他们的反对，坚持种了一大块甘蔗和荸荠，也不怎么卖，因为最后基本到我们这些孩子嘴里了。她一直这样坚持，舅舅他们也只有随她。

我家冬天的火塘，经常都是煮着一大罐荸荠，是我们儿时的美味零食......

外婆有个特点，喜欢抽点烟，很便宜的那种，几毛钱以前可能。

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想想大概也是心里苦吧。

第一段婚姻刚开始，遭遇不幸。

第二段婚姻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还是自己守着几个儿女。

而我父亲，可以说算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婿，我爷爷奶奶去世早，对外婆，他也真把自己当儿子了。在我的家族里，婿为半子的说法很重，我的伯父，我的父亲，我的几个姑夫，都是这样去坚持......

去外婆家，我父亲从来不空手，也不会空闲，田里，地里各种帮忙，去山上砍柴。

外婆生病后，父亲还托人买了一大车柴送去。特别担心外婆去山上砍柴，会摔倒。

那时候其实大家都穷，但是父亲仍然坚持给外婆买好一点的烟。外婆生病后期，父亲经常去买一些老人家容易消化的糕点，零嘴。

因为真相是这样的，提前一年，大家已经知道，老人家的病没有办法医治，所以作为晚辈，只能尽心在饮食上照顾老人家。

98年暑假，一天下午父亲骑车，带我去看几十里之外的外婆，主要是去送中药，我们路过水库边，父亲看到草丛里的一种植物，突然停下来。

父亲跟我解释说，外婆的药其实还差一味引子，就是那个植物，现在名字我叫不来了。

于是我们抓紧采摘，天黑之前，才赶到大路上，那天晚上我们到外婆家，好像七点多了。不过夏天，也还早的。

我曾经跟我母亲聊得不愉快，当然我们其实是经常不愉快，在她看来，我就是一直怕苦怕累。

有一次我忍不住怼了她几句，我说她即使生了三个孩子，但是她的母亲，我的外婆，每一次几乎都在我家小住半年，陪伴她，照顾她......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那真是事实。

我家里的田地，山地，菜园，外婆也是非常熟悉的，每次家里有什么大事，她都是连夜走山路，赶过来，帮忙搭手。

我读三年级，一次放学回家，老远听到家里好多人说话。我也不敢出声，进屋就看到我外婆来了，才心安。后来才知道我母亲刚做完手术，而且我二哥也受伤缝针了......外婆就立马赶来了。

我跟闺蜜说，感觉我母亲以前主业是养猪，牛，鸡，蚕......养孩子那是副业，带地里干活，或锁在家里，真是常态。我俩都笑了，那个年代的艰难，其实不是我们一家，是大家。

我为啥不喜欢吃鸡蛋了。

最开始，我母亲应该不太会养鸡。所有每次外婆来我们家，上百个鸡蛋，生的，熟的都有。

那些煮熟的鸡蛋，有些还是用草药煮的。每天在家里吃了，还要我们上学路上拿一个带着吃，没有水，干吃......然后我就吃怕了，特别蛋黄。

这就是吃鸡蛋的事情，所以我现在看到，有点漠然。

后来，我们过生日，学校考试，出远门，或者久别回家，我母亲也是煮一锅的鸡蛋，印象太深刻。荷包蛋，煎蛋，蛋酒......我读高三那年，她大概就送了上百个煮熟的鸡蛋。

说起外婆的人品，善良，真诚，大方，博爱，在村里口碑一直特别好，很受大家欢迎。

但是我们这些晚辈曾经干过一件不道德的事情，让外婆被人唾骂。现在想想，都觉得真是年幼无知。

我们表兄妹，经常在附近的河边玩，一次偶然看到旁边一块地里种的瓜，甜瓜应该是，估计那时候还没怎么成熟，但是还是干了不该干的坏事......哈哈，不细说，大家都懂的。

几个孩子拿回家也是偷偷摸摸的，把瓜皮给扔到泔水桶里【给猪吃的】。外婆当时并不知道。

村里那几天有人在路边破口大骂，起先也没人敢承认。

有一天，外婆去喂猪，不得了，那些瓜皮都出现在外面了。而且当时外婆家的猪圈是在路边，有路人看到了，那一刻，外婆也明白了......后来她不得已，只好拿着家里一些粮食，去跟人家赔礼道歉。而我们几个也因此遭到了舅舅，母亲，小姨的严厉责骂。

我记忆中，有一幅画面，外婆总是喜欢坐在灶门口抽烟，微笑着，看着我们一群孩子打闹，玩耍。

如果我们做错事情，被父母责罚，她总是第一时间护着我们。每个孩子，都是她的宝。

外婆一辈子勤劳，节俭。

六十多岁，都没空着，经常去山上采草药，卖钱，家里的田，地，一块也不空着。

有一次，我读初中的二表姐因为一本学习资料，跟舅妈闹别扭了，也不是我舅妈舍不得，家里拮据是事实。我外婆知道了第一时间站在姐姐这边，拿自己的零钱给姐姐去买。

大表姐去镇上读初中，每周给外婆带点软香的白馍，面包......外婆根本舍不得吃，都偷偷给我们吃了。

外婆家的门口，特别宽，旁边还有一条河，小桥，竹林，后山桃林，用现在的话说，其实意境不错的。小桥旁边有腊梅，我那时候小，闻着腊梅香，经常站在那里发呆，不肯走。外婆给我折了几枝，用酒瓶装着，放家里的，这样我在家也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外婆后来还是走了，然后那年的农忙时节，我二舅也出事了。她老人家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她那个原本品学兼优，却痛苦大半辈子的儿子，可能怕大家照顾不好吧。

我母亲以前在家的时候，几乎每年元宵节吃过早饭，都会去看外公，外婆。我经常跟着一起去，有时候小姨也会陪着一起。

她姐妹俩，坐在墓碑那里好久，说起以前的事情，偶尔也会哭。我在旁边，不敢说话，掐个野花，野草自己玩。

2018年，我在老家，还去了一次，小姨还说起往事...... 叫我有空多去看看外婆，如果不是当年外婆的阻拦，估计也就没我了。

那时候太穷了，母亲怀着我，差点去打胎了......外婆在后面追了很远，边跑边喊，大概说孩子也是个生命，日子苦，慢慢也能过。母亲后来心软了，但也被外婆说中了，那些年，我父母真不是一般的苦！

外婆生病期间曾经在我家堂屋，跟我们家那些邻居大妈大婶聊天，她说要是能再活十年就好了......

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

生活常常不遂愿，离别多数有些悲伤，但岁月终会教我们成长，坦然面对。

那些离开的人，他们也是一直很爱我们的，只是没有办法陪伴我们太久了。所以只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一路上带着凄美的故事行走，希望我们越来越好吧！

2021.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