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不哭,不枯

  最近不知怎么,胸口闷得厉害,偶尔会喘不过气来。也许是天气更冷了,但我想这大抵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毕竟下个月就是春节了,作为一个开三轮送货的,这段时间有更多的货要送,大部分是年货。这也意味着我能赚更多的钱回家过年,于是我每天起早贪黑干活,就是想多送点货,多赚点钱,好回家过年。

  又是新的一天。穿上厚厚的工作服,简单地洗漱后,便骑上小三轮出门了。

  跟往常不同的是,我家院子里那一墙的忍冬花竟过早地凋谢了,几年前这情况并不明显,只是小部分枯萎地快些。最近几年这花开始大片大片地谢了,很是奇怪。我很想弄清到底是为什么,但急于送货,就没想那么多了。

  第一家要送的是老罗家,老罗是我高中同学,读书那会儿,我俩玩的最好。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常有联系,周末偶尔会一起爬爬燕子山什么的。

  “老罗啊,好久不见啊,你还是那么有精神,不像我这般消瘦。”

  “老李,哪里有你说得那样精神啊。人老了不都一样吗。我后脑勺那块头发早就花白了。”老罗把头扭过来对着我并指着他那花白的头发。

  头发迟早要白的,人也一样。我也会有头发全白的一天,不过我会坦然接受我老去的样子。人们说岁月不饶人,时间会抹去你过去的底色,也会抹去你过去的沧桑。也许是这样的。

  我同老罗聊了很久,大多是家事。他过去活着不是很如意,直到把女儿供到读大学后,生活算是踏实安稳了许多。他向我炫耀他的女儿在美国读大学,每年会打点钱回来,至少够他生活了。讲到这,我也想起我的女儿,她虽然没有考上什么好的名牌大学,但至少有书读,毕业后她去了市里的中医院上班,今年是她实习的第一年。至少她努力了,我看在眼里,这点已经足我引以为傲了。

  说着说着,我注意到了老罗院里墙上的忍冬花,奇怪的是,他家的忍冬已经全部烂掉了。觉得这事有点怪,便与他讲起这件事来。

  忍冬花向来不会凋谢于凛冬,它不怕寒也不惧旱。像我们中年人,养它大多数是为了晒干了泡水喝,养生。当然,我家闺女是中医,她说这忍冬可以入药。我便种满了这忍冬,以便她采些。

  可老罗并不关心此事。“枯了就全部摘下来丢了吧。”说罢,便真把那墙的忍冬扯下来丢在垃圾桶里。又从家里拿出几株白花树种上,这花与牡丹颇有几分相似。老罗管这花叫“爱丁堡公爵夫人”,是他女儿从美国寄来的,这花也耐寒,比忍冬还好看。于是他硬要拉着我去他家后院看,说他家满墙都是这种花。

  为了不耽误我送货的时间,便拒绝了他。走之前我问他,你女儿回来了没。他只是说他女儿忙,来不及从美国飞回来过节。我看得出老罗的失落,便没继续问下去了。

  出于同学情义,我并没有收他的钱。他不好意思,硬是塞了一盆那个叫什么爱堡什么夫人的花给我,还劝我也把家里的忍冬摘了扔掉,去种这所谓“进口”的花。

  我把这盆花放在车斗里,决定忙完了,晚上再带回去。

  干完活的我十分疲惫,卸完货后,勉强把这盆花搬到我家后院。此时我又想起老罗的那番话“把忍冬花摘了丢了吧,烂了也是烂了。”可我看了看墙上那剩下的零零散散的忍冬花,我犹豫了。思考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先不摘,再养养看看,等烂完了再丢。

  春节将至,我从刘老板那领到了工钱,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我跟女儿收拾好行李,便前往了火车站。

  我就与女儿坐在火车站的长椅上,等着,等着。火车缓缓驶过,一阵刺耳的鸣笛声从我耳边划过,我就在这鸣笛声中毫无征兆地晕倒了过去。

  我睁开眼,发现这里不是火车站,是医院,市里的西医院。女儿说我在火车站突然晕倒了,她打120把我送到这儿。这是这医院没什么人,大部分大夫都回家过年了。这时一旁的医生说话了,我才注意到这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医生,我爸情况怎么样了”我女儿焦急地说。

  “你爸这病很严重,从CT来看这肺部有个瘤啊,还不小,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病,要治的话先准备好手术费和化疗费吧。”医生说。

  “不治了,不治了,不就是肺癌吗。”我态度坚定地说。

  “爸,这病必须治,我不希望失去你,我现在去找人借钱,我每天多找几份工作,把病治好,好吗?爸?爸!”

  我知道这病是无底洞,患上了算我倒霉,但不能毁了我女儿这美好的青春。看到女儿强忍着泪水,我的内心无比复杂。我拿起我的衣服执意要走,女儿想要拦着我,我一把推开她,独自打了公交回了家。

  我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看着月光下的几朵忍冬花,对生活还抱有一丝希望。女儿也匆忙赶了回来,眼眶是红的。我跟她讲了很多,说自己能活一天是一天,咱没这个能力付得起医药费。女儿也似乎理解了我,便默默离开了。

  第二天,老罗突然来到我家里,不知消息是谁传的,很快大家都知晓了我得癌症这件事,纷纷来到我家看我。

  “老李啊,这老天爷没长眼,怎的把人祸降到了你头上,我跟你说你还有希望。五栗那块有个很出名的中医,他能包治百病,费用比你做手术低多了,你去看看。”

  听到这,我心里又燃起了求生的欲望,可这费用再低也不少。女儿听到老罗这一说,也劝我去那看看。

  “是啊”“老罗说得对”“我那病就是在那治好的”......镇上的人说。

  在镇上的人的劝说下,我随女儿去了那儿。

  “这店面大,好大的牌匾呢,大夫肯定高明。”我带着希望说道。

  我和女儿走了进去,看到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正在给一位年轻的女性看病。这店里陈列着“老中医”的行医经历与成就,其次就是《易经》《黄帝内经》《本草纲目》诸如此类的书,只是没看到行医证书,我想他一定是放在哪个角落了。

  老者给了这名女性一袋龟苓粉和半袋糯米粉,说是能美颜。那女的给了钱后,开开心心地离开了。我便坐了下来,老者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得了癌症。听到我讲的话后,便开始把我的脉。

  “哎呀!孩子,你这病很难治啊,不过我有偏方,不知你要不要,包治百病的,无论癌症还是什么病。”老者瞪着我说。

  “要。”我坚定地说。

  “你这病化疗没有用,要以毒攻毒,毒性很强的药材才能杀死癌细胞。我这偏方一般人我不会告诉的,有蜈蚣、蝎子、蟾蜍、车前子、黄苓......”老者说。

  “真的有用吗?师傅。”我怀疑地问道。

  “我行医40年,怎会骗你。一共是3000块。够你吃一段日子了。”老者自信地说。

  “啊?这么贵,不买了。”我气愤地说。

  “不想活随你去,走走走,来,下一位。”老者急得赶我走。

  女儿见我又是这副德行,便说;“爸,你怎么又这样,我们大老远过来还不是想让你好好活着,结果你又这样,这药费再贵也比不过手术费和化疗费吧。”

  是啊,我要活着。就买下了药。

  回到家后,我就按照老者的话,熬好了药。这药很苦,苦的入骨,入心。

  几个星期后,病情并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我开始咳嗽,直到咳出血。恰好女儿看到这一幕,便又拨打120把我送去了医院。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电视上,那家中医诊所被封以及那位“老中医”因涉嫌诈骗被逮后的新闻,气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我已戴上了呼吸机,送进了ICU。我绝望了,甚至不如去死。

  我开始掉头发,渐渐地头发已经掉完了,我站在镜子前望着没有头发的我,就好似望着一副空洞的躯壳。我再也看不到我老去的样子了。

  我放弃治疗回到家,镇上似乎热闹了很多,聚了很多人,他们都在骂中医,说再也不能相信中医。我也这么认为,但我的女儿是学中医的,我只能无奈地附和着他们,不然他们一定会来骂我的女儿。

  就在这时,女儿回到家,走到我身旁,问我:“爸,这是最后一次了,你愿意相信我吗。”

  “相信你什么,女儿你又在说什么糊涂话?”我很疑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中医。”她眼神坚定地说。

  我怕伤了她自尊,但我只能拒绝。可当我望向墙头最高处竟还活着一朵忍冬,尽管别的已经全部枯萎,但仍留有一朵,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对着忍冬,对着女儿。

  女儿见我同意了,便背上我,一步又一步地把我背去他们中医院长老师的家中。她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稳健那么大方。

  还未到地,我跟女儿说我想自己走去。女儿同意了我的意见,便放我下来。我让她在原地等我,她点了点头。我蹒跚地走到诊所,只是这诊所没有名字,只是块破旧的木板上面刻着醒目的两个字“中医”。店里面呢,坐着位耄耋老人,穿着十分朴素,不过看着干净。这店里满是鲜红的锦旗,尽管有的锦旗十分破旧,但不掩盖它的艳红。我坐了下来,他缓缓向我走来,没有说话。只是观察我的脸色,听听我的气息,并问了一下我的状况,摸摸我的脉搏。随后说道:“你染上了㿂瘕,阴阳严重失调,人体正气逐渐亏耗,需服用灵芝孢子粉胶囊、复方斑蝥胶囊、华蟾素胶囊等药。”说罢,便亲手给我抓药,让我每天按他说的量吃,还让我保持好的心态,同时也要去化疗,中西医结合治疗。

  正当我准备拿钱给他时,他拒绝了,说这是医德,与金钱相比,他更希望患者能健康。我觉得他是个有自己底线的人,便不为难他,道了谢后就离开了。我回过头,看到的不是菩萨,看到的是中医。

  几个星期后,我因听了那位老中医的话,病情好转了许多。为了保持良好的心态,我开始学习养花,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细心照顾那忍冬花和那“进口花“。在我的细心照料下,忍冬竟奇迹般地活了,那“进口花”也开得更旺盛了。

  许多年后,在中西医的治疗下,我的病几乎痊愈了。镇上的人都说这中医有奇效,妙啊妙啊。我的女儿也从那实习医生变成了中医主治医师。她说:“世间本是自然的轮回,你看那些鸟兽,它们生病,它们会顺从自然,从自然中找到适合自己的‘药方’,中医其实就是源于自然,顺从自然,只是有些人认为这是封建,可老祖宗传下来救命的东西又怎能是封建。”

  我觉得女儿说的很有道理。一出门,那老罗又在炫耀自己的女儿。不过这次她不是炫耀自己的女儿赚了多少钱,而是她回国了。他女儿在国外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考上了博士,不过她放弃了国外的高薪工作,这次回来是来接手西医院的,提高我市的医疗水平。她提倡中西医结合,每位医生要做到医者仁心,救命看病摆在第一位。这次我再也感受不到老罗的失落了,或许女儿回国他会更安心吧。

  是啊,我掉光的头发又长了回来,长出的不再是黑发,而是真正的白发,我老了。但我不希望忍冬花像我一样,我的女儿像我一样,在本该灿烂的时光落寞。

  又是一年寒冬,镇上家家户户的墙上挂满了忍冬花,同时还有那“爱丁堡公爵夫人”两种花交汇在一起,十分美丽。

  我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忍冬花不哭,不枯。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9,753评论 6 50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3,668评论 3 396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6,090评论 0 356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9,010评论 1 295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8,054评论 6 39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806评论 1 308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484评论 3 42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9,380评论 0 27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873评论 1 319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8,021评论 3 338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40,158评论 1 352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838评论 5 346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499评论 3 331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044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3,159评论 1 272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8,449评论 3 37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5,136评论 2 356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