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东方这次亦真亦假的内讧,罗永浩比当事人还入戏。上蹿下跳,不依不饶,隔岸观火,落井下石,挑拨离间,指桑骂槐,反客为主,顺手牵羊……三十六计被他快用完了。
初中毕业生罗永浩,也写起了小作文,一篇接一篇,一篇更比一篇长,口诛笔伐,嬉笑怒骂,比东方甄选小编的小作文有趣多了,有料多了。
他一刻也等不得,不等周末就去交个朋友直播间,三句话不离董宇辉,妙语连珠,旁征博引,抬董踩东,不遗余力。不但带火了交个朋友,顺带着科普了眼熟的助播朱萧木。
锲而不舍的努力,总会被人牢记。临近岁末,罗永浩喜获“感动中国2023最佳丈母娘”、“董宇辉最佳嘴替”等一系列荣誉称号。
明眼人一看,哟,老罗,你演的这一出叫做借尸还魂。看到董宇辉被铁老师PUA,勾起了20年前的往事嘛。说真的,把罗老师小作文的“董宇辉”仨字换成“罗永浩”,全文其实更加通顺。
老罗看到董宇辉受委屈,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20年前那个年轻的自己。
他以为20年的时光,已经沉淀了的一切,如今却猝不及防地被董宇辉勾了起来。他不假思索,发自肺腑地写下了很多感人的话。
与其说老罗是在招手安抚董宇辉,不如说他在呼喊那个还迷失在20年前的年轻自己,渴望给他一些安慰和温暖。
然后,他去了交个朋友直播间,在自称“非常克制”的情况下,恶狠狠地骂自己年轻时候“那些恶心的中年人”爹味十足。
出人意外的是,整个事件最高潮的部分,竟然是一段《铁公鸡与马屁精》的脱口秀。不但碾压了专业脱口秀演员们全年的心血,火出了圈,其配套鼓掌表情包,更是直追10年前打脸表情包创出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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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罗永浩这么不依不饶,不禁心疼俞敏洪3秒。这是啥孽缘啊,俞老师当年好心收留他,给他全校最高课时费,没落到好不说,还长期被他奚落,一有事儿他就出来拱火,看热闹不嫌事大,唯恐新东方不乱。
小作文事件终于尘埃落定,一场大戏演下来,最辛苦的是总导演。盘点下收获,揉揉折腾了7天7夜的老胳膊老腿,刚睡着没十分钟,老罗趴在他耳边,带节奏地鼓掌:铁老师,起来尿尿!
铁老师心里苦啊:举头三尺有老罗!
2000年12月,28岁的罗永浩一事无成,但有野心。岂止是有?那急等释放的野望,就像不停喝水18个小时憋着没去尿尿。
看到了新东方年薪百万的招聘广告,罗永浩心动不已,立即给俞敏洪写了封万字求职信《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会是新东方最好的老师》,通篇自吹自擂的狂妄底下,隐现“如大旱之望云霓,如雾霾之望大风”的诚恳,一下子打动了名动天下的亿万富翁俞老师。
俞老师是个资质鲁钝的人,高考3次才上北大,努力四年但成绩一直垫底。这些年阴差阳错开培训班发了财,他知道自己的成功凭的不是才学,全靠脸皮厚。
看了罗永浩的求职信,不禁感叹,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厚颜无耻之人,一定得见见。
瘦高黑的俞老师,见了矮胖白的罗永浩,聊了几句,深感此人信中所言已属谦虚,虽然只有半部厚黑学,已然属于难得的青年人才,便破格给了他3次试讲机会,勉强让他过关,给大学生们当起了老师。
2001年,罗永浩正式上台授课。俞老师一向是伯乐,这次也没看错人,罗永浩很快就因为幽默诙谐的教学风格,高度理想主义气质的感染力,极受学生欢迎。
俞老师对于优秀的教师舍得给课时费,一堂课大几百,比罗永浩前些年倒卖服装、韩国工厂打螺丝、传销班讲课强多了。于是他就打电话给发小李笑来:人傻,钱多,速来!
常在一起的同事,还有后来CCTV记者张晓楠、IDG合伙人李丰等。
那是一段青春洋溢的岁月。在朴实的讲台上,在简陋的出租屋内,心与心相互激荡,眼随眼看尽世界,仿佛重新邂逅高中时光,又好似同气连枝顺风扯大帆。
罗永浩很多相伴一生的朋友,都是这时候结下的情缘。
2003年,罗永浩已经在课堂上积累了很多铁粉、脑残粉。他们用老式手机盗录下讲课视频在外传播分享,这些音质奇差的视频很快就被冠以《老罗语录》风靡全国。老罗成了网络时代的第一代网红。
那是20年前,网红赛道还不拥挤。罗永浩是网红界的一股清流,知识渊博,旁征博引,逻辑严密,风趣幽默,松弛感和简洁度毫不违和,包袱一个接一个。他当年受认可和欢迎的程度,比之现在的董宇辉有过之而无不及。
2005年,罗永浩入评“年度十大网络风云人物”,同榜还有芙蓉姐姐和ayawawa。他妹妹爆红,则还在4年之后。
这年初,罗永浩在新东方的课时费已经涨到1000,年入60万,已经是全国新东方学校的天花板。自己求职时吹下的牛B,成为新东方最好的老师,也早就成了全国公认的事实,可是俞老师白纸黑字广而告之许下的百万年薪承诺,一直没有兑现。
每天睁开眼就是明明白白的账,一个大班500人,每人学费750元,一共16节课,合每节课学费2万多,老师课时费1000元,连5%都没分到。
毕竟老师是核心资源,是老师,也是售货员。我这样的销冠,怎么就不能搞点激励措施呢?怎么就不能目光长远合作双赢呢?
罗永浩在新东方工作5年半的经历,大约只有前一年多是开心的,课时费工资不停上涨,新东方一路攻城略地势不可挡,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光明和希望。
而立之年得遇明主,罗永浩心里满满地都是:为报倾城随太守,愿提轻骑勒燕然。对伯乐恩师俞老师,虽然对他的懦弱无原则有点恨铁不成钢,但内心还是对这个老好人充满了感激和期望。
那时候老罗还很年轻,他还相信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相信厚德载物、天道酬勤、诚信赢天下,相信上善若水、海纳百川。
他前30年的人生,只学了一个厚字。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有厚无黑,妇人之仁。却心心念念,欲与天公试比高,愿从明主遂平生。
在历经百劫千难的铁老师看来,这完全不在一个维度啊,没法沟通。
才华和勤奋,在千年老狐狸的牌局上,不值一提。不纳投名状的人,连站在大殿外等候的资格都没有。
爬在树上的年轻猴子罗永浩,满脸媚笑地看上去,全都是红彤彤脏兮兮的屁股。
他也搞不懂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用低维度的大脑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你就是铁公鸡,你就是个商人。北大毕业堕落到唯利是图,欺世盗名全无半点理想和情怀。
心中怨气一起,对领导同事和周遭事物变得漫不经心,自然就生出了些傲慢和反感。
铁公鸡与马屁精的故事,正是发生在2002年底。
并不是说铁老师是恶人,也不是觉得马老师人品低劣,而是漫不经心的罗永浩,恃才傲物,看不起那些世俗的勾兑和交易,不耐这种猥琐虚伪小气,仅此而已。
那时候的罗永浩,是一只低维度的生物,完全没有意识到,马老师能够跨越人类情感认知的舒适区,甘冒被嘲笑被孤立的窘迫,只是千方百计要给铁老师纳一份投名状而已。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那年,李笑来的父亲病重住院,医疗费是个无底洞。李笑来当时年薪也拿到了顶格的60万,除了给妻儿留下生活费,其他全部交到了医院。仍然不够,罗永浩的工资就当仁不让地顶了上去。
2005年底,李笑来的父亲病逝,李母抹了抹眼泪,对李笑来和罗永浩说:你们自由了。
2006年一开年,年轻罗永浩准备了极其克制的双赢方案,去找上司讨论提高公司收入和自己薪酬的两全之策,自以为周郎妙计安天下,怎奈何声嘶力竭叫不醒装睡人。
他以为是庸臣当道,蒙蔽主公,于是满怀希望直接去找铁老师。
铁老师看这年轻人,啥投名状都没拿,空口白牙就来找他要富贵,这没法谈啊!要是给了,其他人也来咋办?于是,铁老师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跟他谈远大前程画大饼,爹来爹去教导他年轻人不要飘。
空有张良计,没有过墙梯。失望至极的罗永浩看谁都不爽,牢骚满腹,传遍了学校。
6月的一天,他无意中听到有人向领导建议开除他,于是先下手为强,抢先提交了离职申请。
一件事情,如果你看不透它的内在规律,就只能在面上兜兜转转不得其门而入。
在外界看来,身为老板的铁老师,出身贫寒,兼有严厉的太后垂帘听政,确实不敢大手大脚花钱。能给罗永浩李笑来开出60万年薪,已是当年的天价。
(幸好现在老太君有点老年痴呆,不然听说铁老师给董宇辉开出3000万年薪+1000万股票,肯定会大喝一声跪下,再次打断一根竹竿的。这是后话。)
但是,在年轻罗永浩看来,你在招聘启事上白纸黑字写了年薪百万,我又确确实实是新东方最优秀的老师,你凭什么不兑现承诺?你去筹建分校,回老家显摆,用的就是克扣我的那40万!
要知道,这是年轻时的40万。
你嘴里满是理想和奋斗,暗地里却克扣我的40万,这不是猥琐是什么?
你明明白白承诺100万,却非要克扣我的40万,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你靠我们奋斗到你自己数十亿身家,却抠门到克扣我的40万,这不是小气是什么?
莫欺少年穷!铁老师就这么把罗永浩得罪得死死的了。他后来听说“得罪谁也别得罪罗永浩”这句话时,想必后悔得紧。
另一方面,铁老师虽然早已是过亿身家,但由于老家亲戚朋友在这里吃拿卡要占便宜,让老师们很是瞧不起。再加上铁老师在母亲和老婆面前,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受气包形象,所以身边的老师们对他的人格力量有所怀疑,打心眼里尊敬不起来。
把身边的铁老师和电视上、大讲台上魅力四射的铁老师形象一对比,顿觉他也猥琐虚伪小气,和那些不学无术的马屁精在人格和道义上是一类的。
因此,无论是合伙人徐小平、王强,还是罗永浩、李笑来这些普通老师,都喜欢在课堂上拿铁老师开涮。习惯了就刹不住车,很多人后来离开新东方了,还会时不时再复习一下清涮铁老师。
可怜的铁老师,一直到2005年,老虎基金的陈晓红从华尔街找来谢东萤给他当CFO,谢东萤像汉初的叔孙通,为朝廷制礼仪,为群臣立规矩,才让万年老狐狸刘邦真正体会到当皇帝的滋味。
这在罗永浩看来,更加坐实了铁老师猥琐虚伪小气的小农做派。
所以,罗永浩骂的“恶心中年人”,大概头一份就是铁老师的。
除了铁老师,还有哪些中年人呢?
罗永浩在新东方工作的时期是2001年到2006年,他29岁到34岁之间。当时新东方管理确实很混乱,短短几年跨了3个时期:三驾马车时期、胡敏江博跛腿内阁时期、五巨头联邦制时期。详见史上最强宫斗教材《新东方恩仇录6:狠人孙东旭三纳投名状,董宇辉何德何能上牌局?》
彼时的高管层有:俞敏洪(1962年出生)、徐小平(1956)、王强(1962)、杜子华(1964)、包凡一(1963)、钱永强(1972)、周成刚(1962)、胡敏(1964)、江博(1967)、陈向东(1971)、沙云龙(1976)等,各路大神悉数都在。大家对号入座吧。
这些人都是罗永浩当年的上级,其中有些人得罪过他的,统统都被算到铁老师头上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铁老师也不冤枉。
等到2006年9月新东方纽约上市的时候,铁老师和一众高管吃得满嘴流油,还在饥一顿饱一顿的罗永浩,看到招股说明书后,实在意难平。
招股说明书显示2006财年(2005年6月1日到2006年5月31日)营收9600万美元,净利润为1300万美元。按当时汇率8.3换算,就是营收8亿,净利润1.1亿。
罗永浩知道铁老师很赚钱,没想到他这么赚钱。
大家都是教英语的,你还没我教得好。我是新东方最好的英语老师,你却成了全国最富的英语老师。为什么我一年只有60万,你却分红4000来万?
难道在你的眼里,我这样出生入死的销冠不值得你分一杯羹吗?至少,把你白纸黑字广而告之承诺的100万给我都不行吗?
他多么希望当年的铁老师,能如下图这样看重自己。
然而并没有。铁老师一旦爹来爹去地讲话,就说明他没把你当亲儿子。
年轻时的罗永浩不懂得如何向铁老师展现自己的价值,最后在气头上只能一走了之,用抢先辞职来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离开新东方后,罗永浩行走江湖好多年,见了一些人,经了一些事,才发现自己当初有多傻,不止是不懂得为自己争取利益,更是连自己到底值多少都没看清。
不活成百年的狐狸,哪看得出千年老狐狸套路深深深几许?
每次转念想到当年在新东方所受的委屈,他就窝着一肚子的火不知道怎么发泄。
于是,就有了那些充满着天才创意的经典段子。
我们捧腹大笑时,可曾理解老罗心中的委屈和痛苦?
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司马迁《报任少卿书》
委屈这种情绪,常见于家庭里有出息的孩子,对父母不公平对待的怨恨。在罗永浩内心深处,铁老师就是那个不公平的父母,费尽心机也没有得到他的赏识。
最美的青春岁月,奉献给了新东方,被铁老师廉价收购。
最纯真的情怀,遗落在三尺讲台,和学生们清澈的眼神中。
这世上最大的误会就是:我把你当成点亮梦想、指引道路的人,你却顺势给我套上笼头哄着我闭眼拉磨。
这世上最大的委屈就是:我为你打下了大大的江山,却在心里跪下祈求你多赏一勺饭,你还爹来爹去跟我说风物长宜放眼量。
可是,历经百劫千难,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再也回不到过去,拥抱一下20年前那个真诚莽撞而伤痕累累的年轻人。
年轻时的意难平,若不踩在脚下,会成为一辈子过不去的坎。
偏偏铁老师千年老狐狸,30年宫斗蝉联冠军。罗永浩半生蹉跎,左冲右突,却从来没有过机会将他踩在脚下。
茫然奔走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罗永浩越来越找不到回家的路。
所以,当看到另一个真诚而莽撞的年轻人,正在千年老狐狸的PUA下迷失道路的时候,已经修成百年狐狸的罗永浩情不自禁地大叫了起来:
离开他,快跑!
这一刻,罗永浩是罗永浩。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郑智化《星星点灯》
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漠然。
从这一点来看,铁老师多半是不爱罗永浩的,从来没有爱过。但罗永浩却深深地爱着铁老师和新东方,那里埋葬着他的青春和情怀。
你恨的人伤不到你,真正能够伤害你的,都是你爱的人。
你爱得越深,就伤得越痛。你恨得越深,就越难疗愈。
你的出生地,不是你的家。你依依东望,三步一回头,逡巡着不肯离去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你只有真的长大了,你心中那个小孩才会长大。
多年掘地觅青天,添得重重碍膺物;
一夜暗中扬碌砖,等闲击碎虚空骨。
——梦窗敕石《开悟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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