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她偷渡越境来到了布拉格,起初,她是打算去爱尔兰的,可是地图上的标示太过遥远,只好放弃了,陪她一同来的还有她的丈夫。他的丈夫是个高个子的男人,他是个对事物充满规划且富有浪漫情调的人,可以说这次出逃大部分是丈夫的意思。他们第一次感到寂静是在森林里出逃后醒来的感觉,那时天将昼白,夜雾四起,可是他们醒来后相视一笑,还是在彼此中发现了欢愉之处。多年后当她回忆起这段经历时,仍然为她丈夫那坚韧的品质和浪漫的情调所动容,这是她的宝贵记忆。在刚来的这座城市的那些年,语言不通成为她交流的最大障碍,除此之外她还发现,这里出人意料的安宁,又是一寂静之感。她有时会梦见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携着一位陌生的女人出现在她们的生活之中,走进丈夫的生命中去,对于这莫名其妙的梦,她还是极为慎重,就像她当时挑选他作为她的丈夫那般慎重,她不由的想起与之结婚时那甜蜜般的誓言,尽管现在,他们已经同甘共苦二十年,在路途上也都发现了彼此的弱点和缺失,她仍然是不能容忍,即使在梦中,她不能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于是她莫名惊恐,为这一场寂静的回音而担心,于是她在生活中寻找蛛丝马迹,谁也不知道她这样做,是过分担忧还是真有其事,他开始注意丈夫的行踪,以及其微妙的表情,因为布拉格是个充满着活力与生机的城市,太多的机遇和变故都将在这里发生,而浪漫丈夫的品行,她还是十分了解的。多年来她还是和丈夫保持通信的习惯,这种浪漫的旧仪式在他们的生活中长存和保留下去。现在她将它们翻阅出来,将这些旧的言语一再回味,她在白天时将书信以示明面仔细阅读,她发现他的丈夫还是和以往那样,二十多年来的生活风格和习惯,已然可以定性为哪种人,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丝毫犹豫,因为即便这些年的经历和遭遇,她将他视为遮风避雨的守护港,而他也从没让她失望过,一直守护在她身旁,
她们已然成为生命中最熟悉的人了,就连书信里的篇章的内容还是以前那般望眼欲穿,这个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丈夫,多年来他的一切也影响着她,想到这,她突然觉得自己是有些不道德,因为一些梦而怀疑一份感情,怀疑一个如此深爱自己的人,因为在信中依然可以看出丈夫那天然般的亲和力和热烈的爱意,这不是在一篇中发现的,而是多年来的书信,是成千上百次的回复,这说明在以往的时日里,甚至那些无趣的日子里,丈夫依然热情的日复一日表述着对她的爱。她们在布拉格定居以后,这些信便成为了彼此的枢纽,是连接情谊的对象,她们终将在这些信中成为彼此,而放弃那些怀疑和抛弃。
在布拉格,她除了提防他的丈夫出轨,即便是精神出轨也不行,他们是东方人,现在却来到了西方世界。面对这个国家的不公正时,陌生的虚假宽容成了原则本身,他们一直活在这美的寂静的声音中,这一寂静说明了他要从他的身体中保护她,不至于陌生的接触或者歧路返回。这些陌生的规则既不是来警告他,也不是威胁他,甚至他们对他一点儿不感兴趣,在丈夫眼里这些平常不过,他们要入乡随俗,以至于要融入到这个可信可幸的世界之中去。他需要这一寂静,让人听到美,像轻快的,透明的,金石般的声音。他们从一开始踏上了这一列火车,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他们在这里生活,她虽不像从前般质疑她的丈夫。可是她仍然能想到,他的那些书信会被陌生的眼睛阅读,这不免有些顾此失彼,杞人忧天。她始终认为他的书写的那些回忆是具有意义和价值的。如果他失去了这一品质。就像别人的眼光,会把墙上的铭文冲洗干净的雨水一样,或者就如同过早的泄落在显影池的相纸上的光线,会把影像损坏。趁着里面所固定的过去的记忆,还没有被损坏的时候。她必须做出改变,她得对她的丈夫进行适当的监督和约束。在任何一段感关系里都可以找到这样的踪影,所以这稀松平常,也为了自己的记忆不至于遗失,或使它们重新变得明晰起来,她对书信的句意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而这回不再是猜疑和妒忌,而是真情实感的去寻觅。二十年来她已不再年轻,在最初的信件中,她发现了这份热情,她一直很好奇,在他的眼中,他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或者是怎样的妻子。这对她尤为重要,这就是那一寂静的全部含义,现在,她的生命与丈夫的一切紧紧相连, 在他的眼里,他丈夫是一个快乐的,出色的浪漫的男人,她感觉自己比他弱多了。但她觉得自己即使不遗余力,也不能伤害到他,他是她的全部,在这陌生的城市中,他是唯一的亲人。于是即使烂漫如布拉格也未见得拆散这对眷侣,正是因为这样,他丈夫的形象总是出现在她的眼前之中,她在他笔下的书信中发现了并为这一架构砌上边墙,成为她可以住进去的心房。她想象着勾勒出他的一半轮廓,不至于遗失。但总会出现一些疑点,勾勒着她的记忆驻足不前。是的,她已白鬓染霜,不再像多年前那样年轻了,这让她有些担忧,而她的丈夫似乎未有老去的迹象,仍然精力充沛。正如多年前他来带她来到布拉格,这似乎就有象征的迹象,这是个浪漫充满生机的城市。而她的丈夫显然依旧与这里相衬。而她能做的只有试图追寻往事回忆,可以作为时间参照的事件,以此为基础,建立自己过去的记忆,即便很多时候是空白的,记起的内容也是断断续续的。
关于布拉格,丈夫的感受和妻子是完全不一样的,当他第一次逃离来到这个城市时 他便有了一种欣然和归宿感,这个欣欣向荣的城市对他而言,留下了太多值的纪念的事情,刚来到这里时,他还为自己的生计所感到困惑和烦恼,但布拉格是一片祥和之地,这里不缺乏创造和创新的地方,这正合他意,他可以在这里大展宏图。创造始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同时他的感性偏多,自然将这里视作浪漫之地,这里有太多的契机和机会。他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在一个编辑部里编写文章,起初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份工作,每天编排那些文字,这里有悖于他自身的浪漫和理性,但他还是为了她而坚持下来了,妻子在这方面对他做了很大的思想工作,才保住了这份工作,因为他们是偷渡过来的,自然没有挑选的余地。时间长了,他也觉得他是这里的故人,他去整修那些照片,去改写那些传记和历史,这有一种天然的亲和感。于是在他的生命中,什么秋海棠什么白房子,通通被抛到了身后,他开始重新创造自己的生活。而妻子显然对她的丈夫是有仰慕之情的,这个在她生命中徘徊的男人,当她看见他认真的工作时,心中便升起了无限的爱意。丈夫在他的工作中得到了启示,他将这里视为他的第二故乡。每天描绘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如今已对它有了不可割舍之情。他的文章被报道,被作成广播剧出现在电视上,报纸上。这个城市的人们被他的文章所印证。他动笔写了一篇又一篇的漂亮的又长的关于布拉格的文章,他已然被这个城市所接纳。他这样做只是不想他的未来会是留下痛苦的而产生的忧伤。自从来到这里,他再也没有想念起他的故乡,故土的记忆一天一天正在模糊,直至遗失。于是为了不再遗忘,他开始给他的妻子写信,至少在多年后翻起时会是一种记忆。而这一写就是整整二十年,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生命。他发现他保持这一习惯下去,自己的心境越来越年轻,他不再厌恶这些文章,甚至将他们视作珍宝。即便那些信件是上千次的重复,但他在这回信中并没有感到无趣,这是爱意的延伸,是对青春年华的记录,而且会在他们的生命中永存下去,直至归为尘埃。丈夫融入这个城市之后,他将他的感性和浪漫都付诸于他的文章,多年来对妻子的感觉依然未改变,依旧如多年前的那般明媚,这在爱情中难能可贵,浪漫的布拉格没有将他们区分开来,相反,使他们紧紧相连。他们在生命中找到了彼此,如今他们寻着这个声音,在布拉格的广场上奔跑着。带着由它们编织的美丽花冠。不再像从前那般如石头坠落,他们从一开始感到了这一寂静,现在他们听到了那来自上方的笑声,那是寂静之感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