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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故都的秋》让我想起我家的枣树了。枣树在前院里,是爸爸十岁的时候亲手种下的,我小的时候它就是一棵大枣树了,每年都结很多很多的枣儿。
大伯家也有一棵枣树,生长在我家门口外的墙根边,这棵枣树应该比我家的枣树年龄更长。它结的是大枣,可以晒大红枣的那种枣,但新鲜的时候却不好吃,不甜也不脆。就算它结满树的枣,也没有人觊觎。
我家的枣树就不同了,它结那种圆圆的,又脆又甜的枣儿,鲜食是最佳的。从它开黄绿色的小花开始,我们就期盼着它的那份脆甜了。枣花开得密密匝匝的,都隐藏在枣树叶间,枣花很普通,你是先闻着枣花香,才发现开枣花了。枣花是一簇一簇,一堆一堆的,开得太多,反是没人怜惜了。人虽不爱枣花,但蜂儿是喜欢的,在花簇中,进进出出地穿梭着,只一会儿双腿就沾满花粉了,它们心里一定是狂喜的。有一年也许是我家枣花开得太热烈了, 不知是哪里的放蜂人的一笼蜜蜂出逃了,跑来我家枣树上待着了。虽说蜜蜂飞来家里是好兆头,但是我们进进出出都要经过枣树,都害怕被蜜蜂蛰,且爸爸不知道如何养蜜蜂,最后只能把蜜蜂赶走了。
枣花落的时候,满地都是细碎的落花,有时候你经过树下,这时恰巧来了一阵风,会筛得你满脖子枣花,但没人气恼,都知道枣花落了,就要结枣儿了。
小枣也是隐藏在枣叶间的 ,一开始还不到绿豆大小,但它们长得是极快的。好像几天不注意它们,再看的时候就有小指头尖大小了,再接着你发现枣叶已经慢慢藏不住它们了。枣树叶是一串串对生的,那枣儿是挂在枣树叶上,也是成串的。最初长出的小枣儿,已经在几场风雨之后优胜劣汰了,剩下的枣儿是结实的,不再那么容易被风吹雨打掉了。那就认真地长吧,慢慢你发现最下面的树枝越来越低垂,枣儿越来越大,枝条越来越沉了。
那时只要不上学在家,我就喜欢搬上小靠背椅去枣树下坐着,我还会牵上小花猫,把它栓在枣树上。枣树的荫凉还是很好的,虽也有细碎的阳光投射下来,但那阳光是没有威力的。小猫喜欢刨枣树的树皮,它应该是在练习抓刨的功夫吧,枣树皮是真硬,小猫很难留下抓痕。我喜欢坐在枣树下看书,但那时真没什么书看,不知从哪里找到的一小本《故事会》或是《半月谈》,总舍不得看完,慢慢地读。那么好的枣树荫凉,我竟没有好书读,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遗憾。
暑假的时候枣子已经长得足够大了,我们就盼着它们白肚皮,只要枣子开始泛白了,就意味着可以开始吃枣子了。当然,这时候的枣子是没什么甜味的,也许感觉隐约尝到了那么点儿微甜,但其实是没有的。你只是想吃它了,已经等了整整一个春季,虽没有甜味儿,但有青枣的味道。
起先我们摘低垂的树枝上的枣子,这树枝主要是西边的树枝。东边因为靠近门楼,为了方便进出,低处没有树枝,南边有一架葡萄,北边是我们的厅屋。只有西边是开阔的,那里只有爷爷的厨房和茅房,它们是挨在一起的,小时候我竟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且它们离枣树还有些距离,西边的枝条就随意长,我们吃枣子就从那里开始。
低处枝条上的枣子摘着摘着就没有了肚皮泛白的枣儿了,某天清晨我们发现树下有一颗落下的枣儿,可能是鸟儿啄食掉下来的,也可能是老鼠顺着厅屋爬上树偷吃后顺着瓦缝滚落下来的。总之,我们惊奇地发现树上有枣儿已经慢慢泛红了,树上枣红,鸟鼠先知,在低处的我们是不可能先知的。从那天起,会爬树的弟弟就要上树了,也如杜甫一样一日上树能千回。我从没爬过树,这肯定是个遗憾。在巨大的枣树上找红了的枣儿,这应该是种很特别的体验,就像孙悟空在蟠桃园里摘蟠桃一样,你想吃哪个,就吃哪个,吃够了,才摘些下来与人分享。我仰着脸看着树上的弟弟,那时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掉下来,我想树上的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担忧,因为我们心中只有枣儿。
一颗枣开始变红,那么几十,几百,几千颗枣儿就都要开始红了。那些树上的鸟儿和老鼠就更欢了,尤其是那老鼠,它们彻夜糟蹋这些枣儿。树下落的枣儿越来越多了,更可恨的是,这些鸟儿和老鼠总挑最红的枣吃,我可以肯定地说这枣树上最好的枣都是先被它们吃了去了。所以,你是不能等到枣儿全部都红的,这时候应该要“下枣子”了。
下枣子的日子不需要特别挑,也许哪天早上爸爸的农活不那么忙了,他就打算下枣子了。前一天爸爸会告诉我们,第二天我们会因此起个大早。地上会尽可能铺上包单,爸爸拿着大竹竿爬上树,在树上一阵乱敲,敲了东枝,敲西枝,敲了南枝,敲北枝。新鲜的枣子带着新鲜的枣树叶噼里啪啦落下来,就像下了一阵雨,又一阵雨。有时候爸爸的竹竿也够不着了, 他就抱着树枝猛摇一阵,枣子就似一阵急雨猛砸下来。枣子落在头上挺疼的,那我们也不管, 我们会去找那最红最硬的枣儿,枣树上还有“洋辣子”(一种弄得人又疼又痒的昆虫),也会和枣树叶一起落下来,我们还是不管,依然要去寻那最红最硬的枣儿。
下枣子不只是一家人的事儿,全村人都会来。你可以随便吃,随便捡,你也吃那最红最硬,最好吃的枣。这么一大树的枣子,没人会在乎。大家也不只是吃枣,也会帮助主人家捡枣子,只一个早上一树的枣子就下完了。吃过早饭后,爸爸会骑车带着两筐鲜枣去集市上售卖,这些都是最新鲜的甜枣儿,肯定会有人喜欢吃的,价钱也是极便宜的,能卖几个钱,算几个钱,没人会想着用枣子换一大笔钱。因为它们自然生长,没有耗费人哪怕一丝力气。
剩下的枣儿,奶奶会把枣树叶子挑出来,然后晾晒,晒几天之后,等它们蔫了之后,就要拿棉被把它们包裹起来。这是帮助枣子糖化的一个环节,这样之后所有的枣皮都会变红,枣子的果肉失去水份之后,变成我们是熟悉的干红枣。干红枣便于储存,我家的枣儿是小圆枣,晒成的红枣肉不够厚实,但奶奶还是每年都会晾晒,不然这些鲜枣子就浪费掉了。这些晒干的红枣,后来也不知不觉间就被吃完了。我印象最深的是冬天奶奶使用烘笼烤火的时候,会在烘笼里放几颗红枣或是几颗花生,慢慢烘烤。烤过的红枣枣皮变得圆鼓鼓的,不再是褶皱的,带着浓烈的枣香。你再剥一颗烤熟的花生一起吃,那是又香又甜。冬天里没有什么吃的,烤过的红枣确实是易得的美味小零食。
不知道是哪一年,我们村里的所有枣树都“疯了”,枣树叶子变黄,也不再结枣儿了,慢慢地树就秃了。我家枣树疯死的那一年,我已经离开了家乡,我不记得我最后一次吃它结的枣儿是哪一年。2011年我和默然回老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有枣树了,爸爸说死了的枣树被别人买走了,枣树生长很慢,枣树木材材质很硬,是上好的木料,做成家具应该可以用上一辈子。在我家的轧水井边,我看见那棵枣树的树蔸子,很大,很大,因为它长了很多年。
没了枣树,和枣树相关的一切也都没了,不和你商量,也不管你多么地喜欢它,就那样就结束了。
今年暑假回家,发现三妈在门前种了一棵小枣树,那么矮的树就已经结了那么多枣,但那枣不够甜,也不够脆,也没有人像我们当初那么认真地去吃它们,最后都落在了污水沟里。
我没有见过我家的枣树小时候的样子,爸爸是见过的;三妈种的这棵枣树我也许也见不到它长大的样子,它还那么小,枣树又长得那么慢。但我见过一棵正当年的枣树 ,那时它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它就是我家的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