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位于苏北平原,乾隆爷曾赞叹我的老家宿迁为“第一江山春好处”。
我的老家“酒气冲天,飞鸟闻香化凤;糟糠落地,游鱼得味成龙。”乾隆爷南巡经过洋河时,几杯老酒下肚,小老头有点飘飘然,曾竖起大拇指感叹“洋河大曲,酒味香醇,真佳酒也!”
我的老家古为女娲氏犹国治所,晋改名为宿预,后魏作宿豫,再后因乾隆爷手下的淮扬道游击郑永泰于此建楼而得名“郑楼”,王相曾居于此,建有“百花万卷草堂”,历史上也曾盛极一时。
我的老家有一个让人神往的名字——金沟。古黄河在洋河境内自西向东绵延而来,到达仓集、郑楼、临河交界处,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硬是把一条东西流向的河变成了一条南北流向的河,窝在古黄河臂弯里的那块土地就是我的老家金沟。
我的老家有一个让我李氏家族倍感响亮的名字——李陈,位于金沟村的东南角,东面和南面都被古黄河热情的拥抱着。东西逶迤一里多路的两条大庄子住有60来户人家,我家的三合院便窝在前庄的西首,九间小瓦房安静的被几十颗高大的意杨树圈围着,这里就是那个曾经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这里就是那个曾经让我归心似箭的所在。
我的老家——宿迁市洋河新区郑楼金沟村李陈庄。为什么我每回想起老家,眼里的泪水总是蠢蠢欲动,因为我的曾祖、我的祖父、我的父辈、我都生于斯、长于斯,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的青年在那里曾经像野草一样疯长过,关于老家有太多的往事沉淀在我记忆的深处,老家在我的生命里永远都不是过客,成长的过程中我早已把一往情深种植在老家的眼眸里。
老家的黄河底有我童年太多活蹦乱跳的记忆,春天摘茅草,秋天捉水鸟,冬天砍芦苇,最快乐的当然还是夏天。小时候几乎每个夏天,古黄河都水大,水从河床溢出来,向西铺到东庄人家的宅子边。迈下宅子,水清河浅,沙地平整,最适合小孩戏水。庄里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夏天基本上都是泡在河水里长大的,人人识得水性,练就一身戏水的好本领,踩水、漂水、赶猛子,打噗通,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老家的庄子与黄河底隔着一片黑树林,以前是清一色的洋槐树,后来几乎全成了意杨柳,但我对这片黑树林的记忆大都是与那些洋槐相关。春天采摘槐树花回家做饼吃,夏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猴精般的上树掏鸟蛋。秋天我们到槐树林里挑猪菜、割羊草,冬天我们到槐树底下捡枯枝回家烤火。
老家名为金沟,没有金子,沟倒是名副其实的多。老家的耕田一共有三块,大沟北、小沟北、西洼子,门前门后,大沟小沟,均东西朝向,直奔黄河底。老家名叫李陈,其实庄上有三大姓,姓李、姓陈和姓梁,三大姓之间互有姻亲相通,所以乡邻间称谓大都带个“表”字,表爹表奶,表叔表婶,彼此见面大都叫得干脆利落,平时生活上互相照应,遇有红白喜事也都能主动帮衬。
老家特殊的地里位置决定了老家的交通闭塞,东南两面被古黄河阻隔,向北直达郑楼可惜又有运河阻隔,向西一面比较敞亮,但因洋河相对较远,庄里人赶集大都只赶仓集、临河。在那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里,黄河上没有桥,每到夏天我们赶街过河只能靠小船划拉,席子大小的一方小船上载着密密麻麻的一船人,在水上晃悠的情形至今想起来还还有点后怕。坐小船是要付费的,大约五角钱。小时候我经常和爷爷赶仓集临河,为了省钱我们都是涉水过河的,那时候自行车是家里的大件比较珍贵,每次蹚水过河,我们祖孙俩总把自行车扛在肩上,每次都是我扛着自行车,爷爷跟在旁边稳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趟着往河对岸走,等到过了河爬上岸,祖孙俩总要坐下来平息一会,才有气力继续赶路。
老家因交通闭塞,庄里经济一度贫乏。庄里长我一辈的人中,读书识字的很少,娶不到媳妇、打一辈子光棍的人却有好多。及至我辈则比较幸运,庄上读书成才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仅我们家族姐弟中就有四人考上了学校,跳出了农门。更幸运的是有一批云南姑娘因羡慕江苏日子好嫁过来好多,庄里的光棍汉没有几个了,庄户人家不计较媳妇丑俊,有了媳妇就能繁衍子嗣、传承烟火,日子就有了盼头,生活就有了希望。
多少年来,老家就这么自卑木讷的卧在这片土地上,直到有一天南下打工风在我们老家刮起,打工的妹子红红的高跟鞋重新唤醒了老家的自信,于是庄里的小楼一幢幢的站起来了,庄里的土路也变成水泥路了,庄里人终于圆了下雨天干脚到家门口的梦了。可惜从此老家热闹的光景只有过年的几天了,平常的日子里年轻人蜂拥而出,打工好一点的人家也都城里买房了,白天庄里孩子们上学了,庄里最常见的就只有几个瘪嘴的老人在太阳下唠嗑。
近十几年来,老家不断经历着区划调整,打我记事起老家一直属于泗阳县管辖,2004年3月老家划归宿城区管辖,又于2013年6月划归洋河新区管辖至今。作为一介草民,对乡镇以上的区划我们其实计较得很少,但无论是哪一次区划调整,我们感情上总有点疙疙瘩瘩不舒服,其实直到今天庄里的不少老人还说自己是泗阳人。
最让人耿耿于怀的事情也发生了,公元二0一七年四月,在一场名为“良田改造”的运动中,老家被政府的一纸公文拆迁了。老家拆迁,最难过的莫过于庄里长我一辈的父母辈的人。他们一辈子土里刨食,对老家这片土地有太多的深情;他们一辈子含辛茹苦,对老家的一砖一瓦有太多的眷念。看着他们白发苍苍背井离乡蜗居在小区的车棚里,每一次我总是泪流满面,一种难言之殇总是倾泻而出。
生命在逝者如斯的时间里生疼的走着,从没想到过我祖祖辈辈生活终老的村庄,从我开始就这样说没有就没有了。老家拆迁了,从此不会再有“旧园今在否”的问询,也不会再有“去剪故园菜”的乐趣了。老家暂时还活在我的记忆里,几番春花落,几度夕阳红,等有一天记忆的河床干涸了,炊烟无处寻,陌上归来再无老家可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我的子孙叙说我老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