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一到了冬天,我就会格外想念白菜。
早年老家人基本靠腌菜猫冬,说“腌菜”默认就是腌白菜——腌芥菜、腌萝卜菜得加前缀。
整个冬天到初春,菜地都冻着没啥菜可吃,浸在缸里的腌白菜就是过冬的底气。
记忆里除了超好吃的白菜心,新鲜白菜几乎没吃过,好像种它就是为了腌。
2
农历七月底撒白菜籽,一个多月苗长半尺高移栽。
通常一坑种一株白菜苗,地少就“间三间四”种两株(这样长成的白菜会偏小),但不能所有坑都种两株——虽然白菜不像芥菜、萝卜菜那样占地方,太密终究长不好。
老家种的都是“高脚白”,菜杆特别长,株高六七十公分,大的有三四斤重。
3
十月落霜后白菜才能割。
没经霜打的白菜硬得晒不软、易断,腌后的味道据说也不太好:打两次霜最好,再多就蔫了。
割下后要马上放太阳底下晒,这样才能更好的锁住菜鲜。
一般白菜总要在大晴天里晒2-3天才够软韧,第三天午后趁晴日天暖,赶紧拿到村口溪里去洗——
冬天山里溪水冷冽刺骨,这时会稍稍好些。
菜多的人家要请村里女人来帮忙洗。我妈长凤和我姐就曾帮财发叔、银花嬢嬢等许多人家洗过白菜。
晚上主人家会留饭,桌上必有一盘白菜心烧肉(洗菜时大家很自然会把最大最嫩的菜心掰给主人),有时还会烧一大锅白菜心猪肉糯米饭。
4
洗好的白菜用竹竿架起滤干,要连夜腌入缸里:
放一层白菜,撒一层腌,人站在上面绕圈踩结实(不踩实那么多白菜根本装下不,腌菜味道据说也不好);然后又一层白菜一层盐,接着再踩;
最后在上面盖一层毛竹片,再压一块大石头,才算大功告成。
踩菜是力气活,全是男人上阵。一晚上要把几百斤的白菜全踩进缸里可不是件容易事。
两天后缸里就会出卤水(毛竹片和石头就为防止菜从卤水里浮起变质),一个月后就可以吃了。
取腌菜时先把石头移开,取好再把石头复位压住,缸里忌进生水。
5
家里多数时候是纯炖腌菜:少油清炒后盛暖锅,用小泥炉炖到酥软,吃到胃里暖乎乎的。
偶尔也会奢侈一下,到村口摊上去买块豆腐回来同炖,豆腐吸满咸香,腌菜也多了温润,是冬日里不可多得的佳肴。
最馋人的是腌菜炖肉(也可加豆腐和粉丝)。这要在腊月杀了年猪后,家里来客人时才会吃。
天寒地冻,暮色四合,泥炉上的暖锅掀开,肉香混着腌菜香飘满屋子,我咽着口水等爸妈先给客人碗里夹了肉,再轮到我一块肥肉:咬上去“吱呀”冒油的瞬间,幸福快活地要飞。
只是肉有限,不能多吃(爸妈可能根本都没吃),好在炖过肉的腌菜油光发亮浸满肉味,酥软得同样能慰藉肠胃。
那时基本只有过年才有肉吃,所以吃腌菜炖肉的日子就等于在过年了。
6
有时家里也会用用腌菜杆、笋丝、豆腐干炒“三丝”,金黄透亮的菜杆是腌菜品质好的标志。
长凤随我们在城里生活后,有时去菜场买腌菜,常因菜杆颜色光泽不对弃买。
开春后天气变暖,缸里剩下的腌菜往往会变得软烂,很容易生虫,多数人家会拿去喂猪。村里银花姑姑的丈夫却偏喜欢吃这样软烂的腌菜,我家没吃光的就送他。
7
1984年冬天,外婆家砍毛竹前特意烧了腌菜炖肉,让在附近初中读书的我带了一罐去学校(平时只带腌菜或干菜)。
那是我初中三年唯一一次带有肉的菜。
菜罐放食堂,结果大半菜被别班的一个男生偷吃了。
我当时又伤心又气愤,还去找了他的班主任(找了也不过就说几句,算安慰一下自己,菜已经吃了又能怎样呢)。
但其实,后来没多久我就想通了:那个男生肯定和我一样,实在是太想吃肉了。
END
作者简介:九月漫漫,又名九月,70后女子,愿在读闲书写闲字中度过余生。
“播种、浇水、劳作、收获。
就这样,度过一生。”
——维尼夏·斯坦利-史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