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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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难得早早下班,佚名穿行于城市,车的洪流中被裹挟着,在路上慢慢移动。她试图让自己焦躁的心平静下来,告诉自己,晚高峰已经开始,能向前走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忽然她瞥见窗外树影后的夕阳,柔和的光铺满了西面的天边。天不晴朗,没有彩云晚霞,只是色彩晕染得极其复杂的雾蒙蒙。

佚名一直觉得夕阳最是兼具温柔和力量,不似朝日那么“强势”,也不像午日那么“霸道”,更有包容性,带着历经一切后的了然,静静地,安然地一点点收敛起光芒,等待下一刻......

第一章

回到家,凌峰还没回来,想着做好饭等他回来一起吃,她开始忙碌起来。他们结婚一年多,热恋时干柴烈火,如今热度不减,仍是如胶似漆,如影随形。别人眼里的他们很是般配,郎才女貌,性格互补。

凌峰三十三岁,高大英俊,虽说之前风流不羁的名声在外,但终于肯收心,套上婚姻的“枷锁”,大家都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安于踏入围城。婚礼没有大操大办,在佚名的坚持下一切从简,只是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个饭。相较凌峰的亲人和最亲近的狐朋狗友们,佚名这边来的人寥寥可数,事实上只有一个,远房的姑姑。据佚名说,她父母早亡,是姑姑抚养她长大成人。凌峰的父母虽有不悦,但终是忌惮凌峰,怕他再次发疯而没有多言。再者,儿子终于肯放下过去,总算让他们松了一口气,况且娘家不强势也不是坏事。虽说当时凌峰也多少觉得这事儿有些不符合常理,但佚名就是这样一个简单而且特立独行的人,被婚礼和蜜月的快乐笼罩着,就没有再多想。他满眼都是佚名,这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

佚名二十八岁,长着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儿,直发乌黑发亮,身材小巧秀气,惹人怜爱。凌峰曾说佚名的模样天生会吸引到别人的注意,特别是男人的关注。在她身上有种奇妙的组合:孩童般的纯真任性,和仿佛历经世事后的平和了然,就那么毫不经意、没有道理地混杂在一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在一次晚宴之上见到佚名后,凌峰就开始迷失了,对他而言,她充满了神秘和莫名其妙的一丝“熟悉感”。她对他彷佛“了如指掌”,所言所行无不“触”到他的神经,愉悦或刺痛; 而他却对她却一无所知。一开始他从她身上彷佛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那个女子,他嗅到了一丝丝“危险”的味道。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发神经,那个女子,已经不在了。

佚名浑身散发着对于他来说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凌峰无法抵抗,他痴迷于她的一笑一颦、一言一行,他被吸引着接近她,认识她,他想要了解她的全部。越走近,他越发现自己“着魔”了,他嗅到了危险,但他既是猎手也是猎物,无法自拔。他坚定地和父母摊牌,他要娶她。出乎他的意料,他们并没有极力反对。

婚后的凌峰收心敛性,不再流连欢娱场所,上班努力工作下班按时回家,在朋友眼中彷佛变了一个人。他看重这段婚姻,觉得选了对的那个人,希望能给她、给这个家带来幸福。佚名问过,他也曾和佚名讲了一些过去的“往事”,除了那件事,他不想让她多想,让她担心。然而他始终觉得自己还是不完全了解佚名,他们之间彷佛有一道无形的帘幔,隐隐约约。他和佚名聊过他的这个疑惑, 佚名只是埋着头笑笑说:“你想多了。” 也许女人就是这样吧,老话说“女人心,海底针。”

佚名在厨房忙碌着,两个菜一份汤,日日精心准备。婚后的她很喜欢做饭,总是让凌峰回家吃晚饭,她说喜欢看着凌峰将她精心准备的饭菜全吃光。她的手艺真的是不错,每次都是盆儿干碗净,她饭量很小,凌峰是主力。

凌峰很享受佚名带给他的那份安定,他觉得佚名应该能感受得到他的浓浓爱意,他愿为她遮风挡雨,愿为她劳碌奔波。一次下班回家后凌峰照例“干饭”,偶然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却发现里面没有甜蜜喜悦却闪过一丝苦涩。他以为她受委屈了,或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但怎么问她都说没有,说是他看错了,眼花了。凌峰有些不明所以。“女人心,海底针。”

近来凌峰觉得自己的身体怎么变差了,白天时不时有些头昏脑胀,晚上和佚名在一起欢好时也有些力不从心。好在佚名体贴,并没多言,只是说他最近可能太累了,让他好好休息。这更让他觉得不好受。他不想委屈她。他们结婚一年了还没有孩子,不知道问题是不是出在他身上。

他抽空去了趟医院,做了检查,也没有查出什么来。医生说他并没有生育能力的问题,这让他稍稍有些安心。但是身体差的问题并没有解决,有一日他竟然晕倒在办公室。他没有和佚名说,怕她担心。

凌峰肉眼可见地憔悴,并且开始掉头发。在佚名建议下他请假在家休息,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为他每日做饭,忙前忙后伺候。凌峰能够感觉到佚名的紧张和悲伤,他以为她太担心自己的身体,所以时不时还和她开玩笑,劝她“不要多想”,佚名眼中满是惶恐,担忧,和悲伤。

凌峰的一个朋友建议他去看看中医,并热心帮他联系了一个自己的熟人。想着死马当活马,没有事先和佚名打招呼,凌峰拖着虚弱的身体前往,心想也许不过如此尔尔。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年近七十,头发雪白的老中医,眉头紧锁地左号脉、右号脉,又是看舌头,又是细端详,看得凌峰心里直发毛,以为自己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然而最终老爷子一脸严肃,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他说:“年轻人,你中毒了!”

第二章

坐在街边台阶上,凌峰一脸芒然,全然不顾来来往往行人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中毒!慢性中毒!” 他觉得头越来越大,整个人轻飘又沉重,晕晕乎乎的。“那么他是何时中毒,又是怎么中毒的呢?!”

据老爷子说,他应该是长期、慢慢中毒的,一点点累积,直到近日才病入膏肓。 他记不清后来老爷子还说了些什么,是否开了药,只知道自己憋得喘不过气来,疯子似地冲出诊所。再之后自己就呆呆地坐在不知是那里的路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余晖笼罩着雾霾的天空,混沌得说不清是什么颜色。他觉得很冷,从里到外地冷,冷得直哆嗦。

凌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家里的灯亮着,显然佚名已经回来了。曾几何时忙碌一天下班到家,看到窗口透出橘黄灯光,他觉得温暖怡人,而今天却有些变了颜色,“红”得有些吓人。他有些恐慌,不知道那盏灯、那扇窗后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迟疑、忐忑、委屈、愤怒,他觉得老天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走进家门,迎上的是佚名关切的目光,凌峰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撕裂感,彷佛有多个叠加在一起的佚名,面具一个套着一个。桌上摆着精心准备的两菜一汤,配色鲜亮,香味扑鼻。凌峰觉得自己有些饿了,但迟疑着。

“怎么了,你不舒服?跑到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玉溪一连串轻轻的发问,像一个个气泡在空气中散开、漂浮着,没办法着陆,然后崩裂开。 “我去看了医生,中医” , 一阵沉默,短暂又漫长,“嗯,医生说我,说我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还是一阵沉寂,坐在对面的佚名顾着埋头吃饭,额前的刘海儿挡住了视线。停顿了片刻,佚名夹起一块肉放到凌峰碗里:“吃块肉吧,补补” ,又夹了一筷放入自己口中。  叹了口气,凌峰开始动筷子大口吃起来。他饿坏了。

午夜,佚名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凌峰。窗外月光柔和但清冷,照着她睁得大大的双眼。她尽量不动,尽量平稳地呼吸,但心里却如鼓点儿般无法停息。

她,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躺在她身后的男人,是丈夫,也是,她想要置于死地的仇人!

她曾发誓要他付出代价!为了复仇,她可以失去一切,甚至她自己。然而终究她还是功亏一篑,她心软了,她发现自己退缩了,她开始怀疑这两年多来的日子是否真实,是否值得!

这该死的,反复出现的“软弱”让她如今面临灭顶之灾。“他去看过中医,应该知道了一切吧?他会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第三章

三年前,她还不是佚名,她是玉溪,简玉溪,晚上在酒吧里当“品牌推广大使”,说白了就是靠卖酒拿回扣。她需要这份“不那么体面”的工作挣钱,来继续完成学业。家中遭逢变故,拿不出钱还债,更别说供她继续深造。父母离婚后各奔前程。她已成人,帮不上忙,更不想拖累他们。

在这个人尽皆知的”大染缸“里,她是自愿跳进来的,但倔强地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即使她清楚地知道怎么挣钱更快。 虽然很难,虽然每日提心吊胆用尽全力,但她一直坚守着不让自己沉下去。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认识了凌峰,凡凌峰,凡家的二公子,最受夜店欢迎的贵宾,风流不羁的“钻石王老五”。命运之手开始挥舞起来......

换好衣服,玉溪急匆匆冲到前厅,今天酒吧客人爆满,应该是个挣钱的好日子。玉溪个子不高,身材偏纤细,乌黑短发齐肩,穿上“制服”后(工作服是酒牌定制的,无非是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省得不能再省的布料),在一群高大丰腴的“姐妹们”中间反而显眼。

虽说是竞争对手,也是合作伙伴,大家一起混得日子久了,对这个“落架凤凰”(她们给她起的外号儿)她们还是很照顾。男人眼中,女人总是“弱”者,好“欺负”,这种“丛林环境”更是助长了他们的妄念。也许是从玉溪身上,她们看到了多年前曾经的自己,想要“保护”她,也许她们只是觉得“不懂风情”的玉溪对她们构不成威胁,谁知道呢!

玉溪总是来去匆匆、独来独往,但并不孤傲,总是愿意尽可能和大家打成一片,有时候还是会“冒傻气”,比如劝人少喝点儿。玉溪不喜欢这份工作,嘈杂的环境,迷漫的烟雾,碰杯声和笑声,人与人之间距离不必要地突然缩短...... 这里的一切都令她觉得不适。至少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得在这儿呆上几个小时,然后远远地逃开。

玉溪喜欢观察酒吧里的人,形形色色:鲜衣怒马的花花公子,衣冠楚楚的中年大叔,还有努力掩饰疲态的白头翁;有闷头喝酒的落寞客,也有大声喧哗的得意人;有呼朋唤友觥筹交错,有你侬我侬情意绵绵,有孤独一人对影成双...... 这里每天上演着一幕幕真实的舞台剧,有明有暗,有哭有笑。玉溪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路人,冷眼旁观,又是一个身在其中的参演者,浸染浮沉......

一阵喧嚣,一群人簇拥着进来,夜店最受欢迎的客人,凡家二公子和他的狐朋狗友们来了。就像飞蛾扑火(又像苍蝇见了有缝儿的臭鸡蛋),一干人等冲了过去,围着他们嗡嗡嗡飞来飞去。玉溪站在吧台附近,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过去趁机捞一把。

这家店好久没来了,凌峰被拉着半推半就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吧台前站着的一个姑娘。“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显然不是’她的衣服‘,一看就知道” ,凌峰心想。凌峰一边和眼前轮番登场的人周旋着,一边发现自己眼角余光在追寻着这个明显不属于这里的姑娘,却发现她在自己视线中消失了。

犹豫了一会儿,玉溪离开了吧台,决定先去外面透透气。她觉得自己是个傻瓜,有钱不赚,但她也认了她就是有些傻。

视野中没有看到那个特别的姑娘,凌峰有些空落落的。但他知道应该能很快找出她来,因为她穿的是酒牌的制服。“为什么要找她呢?” 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转回到他熟悉的“日常娱乐”中来。

凡凌峰,凡氏家族的二公子,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但就是“不务正业”,不愿按部就班地走父母安排好的路,整日里游山玩水放浪不羁。好在有他大哥顶着,他倒也落得个悠闲自在。

自那天起凌峰发现自己隔三岔五经常会去这家“往事酒吧”,泡酒吧总是要喝酒的,喝酒总是要挑品牌的。一来二去,玉溪和凌峰这两条完全不相干的轨道交错在了一起。

凌峰觉得这个姑娘很特别,就像他第一眼看见的一样,她根本不属于这里。她喜欢和这个姑娘聊天,她懂得很多,她说话做事的方式让他舒服,像炎热夏天里的一陈凉风,拂去他外表的燥热,沁入心脾。她总是远远“躲”着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他喜欢上了她。

玉溪有些忐忑,凌峰对她的关注和关照让她不安。他们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即使她不来这里,她和他也是不同的两类人。然而她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真是好看,人也很好,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糟糕。她喜欢他来看她,喜欢和他谈天说地,虽然心中忐忑。

这就是爱的感觉吧。

他带她出去玩儿,没有前呼后拥,只是他们两个人,悄悄地,静静地。她带他去吃街边串儿,乱糟糟陷在一堆人中间,傻呵呵,一人一口......  日子过得飞一样快,他们在一起三个月了,秘密不再是秘密了。

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小道儿消息让她如受到惊吓的小鹿,不得不打起精神随时准备逃离猎手的围捕。他倒是很坦然,说要带她去见他的父母。

那顿饭吃得极为尴尬。她尽力克制着想要立刻站起来逃跑的念头,在凌峰父母挑剔的目光下展示着自己,如同一件等待鉴定真伪的文物。电视剧中的情节,现实生活中展开,她是真实的演员,代入感极强。她不喜欢,但她能理解父母护犊情深,她知道她没能入他们的法眼,他们觉得她配不上他们优秀的儿子。

凌峰和她保证过:“父母是父母,我是我。我爱你,就够了!相信我!” 她不是不相信他,但她知道这远远不够!他和她,不是单独的两个人,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儿。在这点上她很清醒,但她不想“清醒”,自私地希望这个梦能再持续一会儿。

第四章

从混沌中醒来,头上的灯光很刺眼,玉溪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睁开眼,周围一片白色,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这是个单间儿,有沙发、电视,床旁柜子上还摆着一束漂亮的鲜花。她觉得自己有些头晕,浑身酸痛,身体陷在床上无法自如活动。“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努力回想着,然后,她想起来了,她和凌峰在外吃饭时争吵,凌峰开车送她回家,然后......然后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刺耳的碰撞声,翻转,疼痛,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们发生了车祸!”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凌峰,凌峰怎么样了”, 她的心狂跳不止,想从床上跳起来,却被手上身上的管子羁绊着,床旁的仪器不合时宜地嘟嘟嘟响起来,心跳骤然飙升。

这时门被推开,一身白衣的护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妇人,凡凌峰的妈妈。

“阿姨,凌峰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玉溪焦急地询问。凌峰妈妈不慌不忙地坐下,平静地说:“他很好,无大碍,你放心。”  “我能见见他吗?我想见见他”,玉溪乞求地看着她急切说道。“不急,你先养好自己的身体”, 停顿了片刻,她接着说:“你怀孕了,你知道吗? 这次车祸很严重,算你命大挺了过来,但是…… 孩子没了。”

“孩子?我怀孕了?!孩子没了!” 玉溪脑中一片空白,手脚冰凉,“我们的孩子,没了!” 看着她一脸错愕,惶恐苍白的小脸儿,何茹有了一丝恻隐之心,“这姑娘不像是在演戏,拿孩子要挟,看上去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然而她狠了狠心,继续说:“ 你知道的,我不同意我儿子和你交往,我不认为你会是他合格的妻子,你会毁了他的。我请求你离开他,你尽可以提出你的要求。”

玉溪木然地将目光转向何茹,彷佛没有听清楚她讲了些什么。过了片刻,她开口:“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是你儿子的选择,你应该去问他,为什么要逼我。”,像是对何茹,又像是对自己说。

点了点头,何茹说:“好,我们以十天为限。十天内凌峰如果来找你,我由着他闹。但如果十天之间凌峰不愿再见你,你必须离开,不再见他。我们会给你提供一笔钱,保你出院之后短时间生活无忧。你目前身体还很虚弱,气血不足需要静养,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不然很容易会落下病根。你安心休养,期间医药费用我们会承担。” 说完她没有等玉溪答复,转身离开了病房。

“十天。十天就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吗” 玉溪心里默默想。她很想见凌峰,不知道他伤得怎么样了。“我们这是怎么了?我们的孩子没了,凌峰和我的,孩子……” 她觉得好累,疲惫袭来,慢慢闭上了双眼。

凌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左腿被高高吊起,绑着硬邦邦的石膏,他的腿骨折了。他想动动右手,发现也被绷带缠着。他觉得自己像个木乃伊,直挺挺,硬邦邦。他回想起了发生的事,他开着车,他们争吵,对面刺目的光,方向盘、碰撞、翻滚,然后...... “玉溪,玉溪怎么样了?!”他脱口而出。

听到了动静,何茹走了进来。这是一所乡间别墅,远离喧闹都市。她把凌峰和需要的一切医护资源搬到这里,利于他安心静养,当然也利于让这整件事情有个了断。她知道,接下来在这个地方,她和他两个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但她像个急于保护幼狮的母狮,她必须采取行动。

看见母亲进来,凌峰松了一口气,家人在身旁的感觉总是好的。“妈, 玉溪,玉溪她怎么样了?”  何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玉溪,她没了!”

凌峰只觉得自己脑子轰地一下炸了。“找到你们时,玉溪伤得比你重,不行了。 我们通知了她的家人,把她接走了。对方司机也已经安顿好了。你是酒后驾驶出事的,追究起来会被重判的。没人追究最好不过,不然你脱不了干系,会怎么判谁也不知道。”

“是我害了玉溪,是我害了她!” 凌峰凄厉的咆哮声回荡起来。他想去见她一面,想去求得她的原谅。然而他又害怕,害怕等待着他的审判,害怕接下来的一系列影响,不光自己失去自由,父母蒙羞,家族受困,他害怕,他胆怯,他痛苦,他不敢面对自己,“你就是个懦夫,凡凌峰”,他咬牙切齿心里对自己说。

一个月后,凌峰的腿脚稍好,他搬了回去。他一直关注新闻媒体,搜寻有关这次车祸的蛛丝马迹,然而一无所获。没有伤亡报道,没有惊天内幕,没有指控和辩护,什么都没有,一片死寂。

拨打玉溪的联系电话,冷冰冰的话语传来“您所拨打的是空号”;玉溪姑姑的电话也无法接通;他翻看玉溪的微信朋友圈,停留在了一个月前;他追问玉溪上班的酒吧,那里的人说她早请假不做了;他去玉溪常去的图书馆,所有借阅的书已经被归还,没有再借记录。生活中有关简玉溪的一切痕迹消失了,没了,不在了。一切似乎都只能在记忆中搜寻。

十天,漫长的十天,对玉溪来说彷佛一生。她想逃离这里,不再等候,她想冲出去自己找,但是她太虚弱了,虚弱的不能自持。她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信心和力量,她只能在这里静静等候,静静舔舐越来越深的伤口。她有着自己的骄傲,她在赌气,也在赌情、赌命。事实证明,她输了。

不顾医生的建议和挽留,两个星期之后玉溪离开了医院,带着她“赢来”/“输掉”的赌本,逃离了这座城市。钱是个好东西,她用它给自己换来了一个新面孔,一个新名字,一份新生活,一个新计划。简玉溪已经死了。她是佚名,无名之人。

第五章

佚名从回忆中跳出来,身后传来她熟悉的均匀呼吸声,凌峰应该已经熟睡。她转过身,借着窗户投进来的月光,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男人。作为佚名重新认识的这个男人,让人恨不起来。他给了她安稳的生活和妥贴的照顾,和他在一起很踏实,与之前的那个凌峰判若两人。

她觉得自己心里住着的两个人,玉溪和佚名,一直在打架。 再次初见凌峰,佚名还是会心动,她知道自己的使命和计划,她是为复仇而来的,为了玉溪,为了那个尚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为了他的绝情和背叛,他必须付出代价。

从“初识”到结婚,佚名能够感受到他深沉的爱和偶尔显现的隐隐之痛。他没有在她跟前提到过“玉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佚名能够感受到他深深的哀伤,但玉溪却很愤怒被遗忘。

他带着她去见父母,再次见到何茹,她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几近崩溃。何茹也变了,不再有着那种高高在上的“自信”和傲慢,皱纹和白发让人显得“柔和”了许多。这次何茹没有再阻拦。

事情一直朝着计划的方向进展,每日精心准备的饭菜变成了凌峰的“催命符”, 也考验着佚名紧绷的神经。食材都是精心挑选的,单独看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放在一起食用就成了“慢性毒药”, 为凌峰准备的毒药。吃饭时佚名很小心地挑拣着,看着凌峰狼吞虎咽,她有时候觉得这是恶人有恶报,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歹毒至极,她要被自己逼疯了。

凌峰的日渐憔悴她看在眼里,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她害怕,害怕自己作茧自缚,害怕自己良心受到永久的审判。她犹豫,她退缩,她悔恨,她也无路可退。她没有坚定地继续执行完计划,但后果已然显现。

如今凌峰应该是已经知道真相了,他会恨自己吗?他会怎样对付自己?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结局?她觉得自己无法承受,彷佛又一次在医院,无望地等待。她不要这样的情景重现,她不允许它再次发生。悄悄起身走到桌前,她提笔写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醒来,凌峰发现佚名不见了。客厅桌上静静躺着一封信,佚名留下的一封给他的信:“ 凌峰,对不起,我走了。请原谅我再次带给你痛苦甚至灾难,我的离去会让你好起来的,相信我。我不奢望你的宽恕,但我真心希望你一切安好!”  信尾没有落款,没有签名,只有一滴泪痕风干后的褶皱。

凌峰的心乱作一团,“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为什么她用’再次‘,难道之前曾伤害过他吗?” 凌峰很愤怒,愤怒她的“恶毒”,愤怒她的“不告而别”, 愤怒他的“没有作为”, 他愤怒,却不知道该将愤怒发泄给谁!“她是在谋害亲夫啊!这是为什么!?” 他不明白,却似乎有些模模糊糊寻到了些什么......

环顾这个家,凌峰觉得心在刺痛,这里到处都是佚名的影子和痕迹,她走得很匆忙。凌峰开始翻箱倒柜,想要找到些什么,想要证实他心中那模模糊糊的念头,然而他失败了,徒劳地瘫坐在地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夕阳探进了窗户,在地板上留下奇形怪状斑驳的影子。“夕阳, 影子” 凌峰突然跳了起来,冲到书架前,狂乱地想找到一本书-那本书。终于他看到了,书架角落,落满灰尘的那本《夕阳的影子》, 双手颤抖地翻开,他看到了书页间夹着的那片已经枯黄了的叶子。那是一片不知名的叶子,椭圆形,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上面的墨写的字迹已然斑驳但仍可辨认“ 峰从溪中来”。那是他曾经送出的一片叶子,他亲手写的字,送给简玉溪。

“她,是玉溪?!她,是玉溪吗?!她不是离开这个世界了吗,由于他的过错!” 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凌峰不明白,但他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了。

佚名逃也似地离开了家,再一次的逃离,仓惶而绝望。天色还早,街上没有几个行人,冷冷清清的。她走着,高跟鞋在新铺的人行道砖地上哒哒作响,那声音在她听来很大。她放慢了脚步,轻轻地,不想“暴露’她自己。世界之大,却没有她容身之处,她应该去哪里呢?她能够去哪里呢?!

第六章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凌峰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他觉得自己不再虚弱无力。他错过,他伤害也被伤害过,但他不想再逃避,他选择面对一切的可能,对他来说天堂还是地狱尚未可知。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他向公司请了假,开始了一段知道目的地但不知结果的旅程。

山清水秀的一个小山村,封闭在大山环绕之中,到那里需要从镇上再坐6个小时的长途车,山路蜿蜒盘旋。现如今还有这样偏僻的穷乡僻壤,凌峰虽然提前做了功课,但还是心里不禁暗暗感叹。

下午五点,长途车终于停在了村子的路口,将凌峰”扔下“,它接着扬长而去,赶往下一站。一脸风尘仆仆的凌峰扭头看了眼正准备下山的落日,迈步走入了村子。这是个只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南方小村,潮湿的气候,满眼都是沁润的绿,让人既舒服,又有些闷得喘不过气来。七拐八拐,凌峰来到了一座竹楼,前面的空场上立着旗杆,上面飘着一面国旗,一眼就可以认出来这是一所学校。

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大大小小,身形不一的孩子们从竹楼里跑出来,蹦跳着,笑闹着,有些好奇,有些疑惑地,从凌峰这个外乡人身边经过。然后,凌峰就看见了竹楼门边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佚名,也是玉溪的身影。

随着孩子们跑动,玉溪一眼就看到了凌峰,夕阳在他身后,她一下子无法看清他的脸,但她知道是他。她想立刻转身跑,但发现自己的脚仿佛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就那么看着他一点点走过来,越来越近。

夕阳彷佛也跟着他在移动,柔和的光逐渐包围了他们两个人。天气晴朗,落日余晖映照出漫天彩霞,温柔无比。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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