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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天气预报早就发出过大雪黄色预警，东北地区将迎来10年来最猛的一场雪。

“天气预报还真准哈，这雪够大的啊！”冬子和强子夫妻俩站在五楼家中望着窗外。

风卷着雪花，楼前的景观树都戴上重重的雪冠，树枝上挂满了厚厚的冰钻，那是因为开始下的是小雨，随着气温降低，树枝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衣，后来冰衣越挂越厚，细弱的枝条被压得呲牙瞪眼，就差没趴下来了。

小区里的路道已完全埋在雪里，偶有几辆车通过，司机开得很慢，能清楚地看到车碾过后留下的深深的车辙，应该有一尺深。几个出入小区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顶风冒雪前行。

“媳妇儿，雪这么大，今晚应该不会发车了吧，太危险！”强子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忧心忡忡。

“不一定，我刚才打电话问了，大客司机正在装防滑链，如果晚上7点前雪能停，就照常发车。”冬子在收拾东西，做好了走的准备。

这大客是商贩们到省城服装批发大市场进货的固定包车，每个周六晚上固定发车。

大客晚上8点准时出发，行路约7个小时，于第二天凌晨3点到达目的地，批发大市场早晨5点开门纳客。

傍晚时分，雪渐渐地小了，风也刮累了，看这架式晚上大客一定能发车。

“叮铃…..铃…..”冬子接了电话。“好的，我一个人。知道了，我7:30准时到影剧院门口坐车，放心吧，我一定准时。”打电话的是大客司机，他在确定当晚坐车的人数。

全家人吃了晚饭，强子要和儿子一起去送她，冬子这是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到省城进货。

冬子是重点中学的英语老师，在当地有一定的知名度，认识她的人不少。这好好的老师怎么当起商贩了呢？

冬子的丈夫强子，本来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后来看见周围的朋友都纷纷“下海”，还听说有个朋友在海滩养蛤，一年就赚了100万，强子眼红了。“这钱来的快呀，够我一辈子挣的了。”强子骨子里是个不安分的人。

“我这一辈子不能就这么混，人这一辈子不闯一把，死也不甘心。”强子心意已决，坚持要“停薪留职”。

冬子把家里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又向亲戚朋友借了20万。在2001年的当时拿出30万，对普通百姓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俗话说：“打鱼放蚕闹大悬”，意思就是说搞海上养殖和放蚕都是要靠天吃饭的，风险太大。那年恰逢高温，强子和朋友投的蛤苗几天间全部暴亡，承包的海滩在短短几天内就“臭滩”了，投资血本无归。

合伙人挪了公款，堵不上窟窿，跳楼自杀了，强子精神受了巨大的刺激，整个人抑郁了，一个好端端的家瞬间风雨飘摇。

“那是我一生中的最低谷。事业寒冬差不点把我冻死，多亏俺媳妇给了一束星光啊。”强子现在经常回忆那一段日子。

冬子爸爸在步行街有个门市房，一直以来都在出租。那两年，网购刚刚兴起，实体店生意受到严重冲击，房租一降再降，最后降到一年2万还是不好出租。

“爸，你租给我吧，我想开个店，挣点钱把饥荒还还。”冬子觉得开个服装店风险还是可控的。

“冬子有经商头脑，从小家里有个好东好西要卖，交给她你就放心，保准她能给你卖出去。”冬子妈在世的时候经常在人眼前夸她。

“想干就干吧，房租我也不要，等你发了财再还我。”爸爸理解女儿。就这样，经过简单的装修，万事俱备，只欠进货这个“东风”了。

卖什么？到哪里进货？怎么进货？冬子心里真没什么谱。听说和她关系不错的一个小老板要关店，冬子向她取经。根据她的建议，冬子需要坐大客去省城服装批发大市场进货。

当地人有个习俗，过年都要买新衣服。除夕晚上，一家大人孩子，从里到外都换上新的，预示辞旧迎新，来年好运气。

冬子非常清楚：眼下是冬至时节，人们都愿在冬、腊这两个月把新衣置办齐全，所以这两个月也是商家最挣钱的黄金月，可谓“一年之计在冬、腊月”。

爸爸打来电话劝她别去，姐姐也打来电话劝她别冒风险。“机不可失，除非天上下刀子，今晚我必须去。”冬子拒绝了所有人的劝阻，决定坐大客去省城进货。

02

强子推着自行车，9岁的儿子坐在车杠上，本来怕外面冷，强子不想让他去，但儿子执意要去送妈妈。

冬子穿得像个圆葱，里三层、外三层，最外层是个直搭脚背的长款羽绒服。她笨拙地跟在强子后边，帽子、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两只眼睛。冬子掩得这么紧，不仅只是怕冷，更是怕人认出她是冬子老师。

大客车停在影剧院门口，周围已聚集了很多人，进货的、送行的，众人七嘴八舌，聒噪不已。有人不时地蹲下来查看大客的防滑链，对车辆的安全性有一定的担心。

冬子上车的那瞬间，强子的脸难受得有些扭曲。“一个大男人，把家糟成这样，现在还需要女人来买单，我有什么用啊？”他拉住冬子的手，仿佛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冬子，别去了，咱不去了，你下来！”强子大声喊刚进车门的冬子。儿子也在喊“妈妈！妈妈！”

冬子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下来。本来她的心是平静的，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进货这事谁也代替不了。但此时她看到儿子和丈夫的悲切，也不免怀疑起自己的初心。

冬子下了车，拉着老公和孩子的手。“别担心哈，司机说了，在雪道上行驶他有经验。”

她继而笑道：“强子，想不想发财？要想得到就得付出，在家坐着能挣钱吗？”“嗨，今晚想我的时候，就看星星。”她想逗逗乐，想起电视剧《我的父亲母亲》，父亲陈志寂寥的时候就看星星。

冬子又转向儿子，摘下手套，摸摸他冰凉的小脸：“儿子最勇敢，要学奥特曼，妈妈明天就回来了。”

8点到了，司机招呼所有的人归位就座。车启动，强子望着徐徐驶出的大客，心里五味杂陈，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怕让儿子看见说他不是男子汉。

长途大客和一般的大巴不一样，分上下两层，就像火车的硬卧一样。但是由于车顶矮，两层的空间都不够，只能躺着，坐不起来。车上座位少，过道里也搭起了地铺，个个东倒西歪，就像电影里人们逃难的情景。

这些专职商贩，似乎习惯了夜行车的生活，上车不久车内就鼾声一片。冬子在下铺，身上裹得紧，她只能顺势躺下，但是却睡不着。

雪过天晴，透过车窗，冬子看见了外面的星光，她想起多年前的事。

冬子12岁那年，爸爸、妈妈给纸箱厂裱纸板——就是把那些碎块的小纸粘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大张，然后按规格切好。爸爸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装满一车（人力车）裱好的成品，送货后再捡一车纸料拉回来。

冬子每次随爸爸一起送货、拿货，一个女孩子力气不一定有多大，但是她可以帮爸爸扶车子，上坡的时候推一把。

冬天下雪过后，路面亮得像镜子。家到纸箱厂必须要经过一个小陡坡，每次快到高坎处，爸爸就像百米运动员一样向前冲，而过了坎的下坡，爸爸又像一个马车夫，曲着腿，躬着腰做人肉车闸。

“爸，好马都不如你有劲！”看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爸爸，冬子的双唇翕动，她真地心疼爸爸。

“孩子呀，这小陡坡，我们必须要过。”爸爸说，“我拉不动的时候，就使劲憋口气，再努力一把。人无论干什么，都会有坎坎要过，只要心中有星光，就没有过不去的寒夜。”冬子永远记住了爸爸这些话，

“呲溜….哧溜….”突然冬子听到车轮打滑的声音。

司机突然停下车，招呼车上的乘客：“我们现在正在七大岭，这地方坡太陡，车上不去，人都下来吧，男人们帮着推哈。”

冬子挤过过道，下了车。车外是一片“繁忙”景象，下车的人就近解决内急，这种场面冬子从来没有经历过。

寒夜刺骨，七大岭下壁立千仞，“这车要是哧溜下去….”冬子往下望一眼，心惊肉跳，她不敢想。

男人们推车，可这车轮像个不听话的孩子，你想往东，它偏向西。司机紧握方向盘，他怕一失手车会滑到悬崖下。

折腾一个多小时也没上去坡，男人们都累得不行，个个愁眉苦脸。“这下完了，要抛在这儿啦！”有人泄气了。

寒夜的大山里，天格外冷，冬子感觉自己被冻透，身上没有一丝热乎气。突然她看到了天空中的星星，也想起了爸爸的“憋一口气”。

她加入推车的行列中。“女生们，大家都上。现在我喊口号，大家一鼓作气，再努力一把。”冬子当起了队长。“一、二、三，一、二、三…..”她就像在学校组织的拔河比赛中，给学生喊口号那样。

“上来了”司机高兴地喊起来，大家也欢喜雀跃，冬子赶紧随着人流，钻进了车厢。

03

一夜的提心吊胆，早上5点多一点，司机终于安全地把车停在了服装批发城门口。商贩们鱼贯而入，纷纷奔向自家的拿货点。

市场好大呀！转圈都是门，冬子不知道这门都通向哪个卖区。她从最近的一个门进去，要找“毛衫区”和“内衣区”，因为冬子考察过，卖这两个门类风险要小，不怕库存压货。

她按照“小老板”给她提供的信息，在五楼拿货区寻找“秋韵”品牌，转悠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了。

这家档口很火爆，拿货的小贩就像饿狼抢食，把大包小包塞得鼓鼓的，然后和老板现金结账。女老板人挺“牛”，那个年代还是卖方市场，卖家需要看人供货，“品牌代理商”不是谁都能当得起的。

冬子介绍了自己，也提起“小老板”不干了，希望“大老板”能让她接手，做当地的“总代理”。

“你以前没做过服装吧？你知道我们品牌是有门槛的，代理费2万，首次拿货必须5万。”女老板斜睨着冬子，爱搭不理。

“这……，门槛这么高啊？！”冬子有点措手不及，兜里总共才有2万块。

“你再到别家转转吧，有的不要门槛费，拿几千块钱货也行。”女老板看出冬子实力不佳，想打发走人，转身忙着结账去了。

冬子是个要脸的人，为师从教，从来没被他人藐视过，但是现在连“服装贩子”都瞧不起她。

她悻悻地走开，到其他的档口看看有没有看中的牌子。她有一个信条：一定要选个好牌子，搞个专卖店，不卖杂牌、廉价货。

整个四、五楼都是毛衫，冬子看得眼花缭乱，但是直到中午，她也没谈成一家，要么门槛太高，要么货品相不中。

大客下午三点要准时返回。“冒死来进货，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家里桌都放好了，就等着‘上菜’了。”冬子的情绪跌到低谷，心寒得哇凉哇凉的。“怎么办呢？”冬子想哭，她觉得自己真得好难，这生意不是想象得那么容易做。

“叮铃….叮铃…”冬子一看，显示是强子的电话。

“媳妇，怎么样了？你吃点东西没？”强子在那边不放心。

“啊，不大顺利，我再看看吧。”冬子没有提吃饭的事，因为从昨晚到现在，她忙得一口水没顾得上喝。

“别上火哈，没事，你不是告诉我什么都不是事嘛，赶紧弄点吃的。”强子的话给她的心一丝光亮。

再憋一口气，越过这道坎，她重新回到“秋韵”柜台。此时拿货的大流已经过去，档口的货品都是人们捡剩的。“怎么，没找到合适的？”女老板看到她回来了，态度有些和缓。

“老板，我当初就是奔着你家来的，其他家的货我都看不中，我就是认‘秋韵’这个牌子，我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冬子语气非常坚定。

女老板抬头仔细打量着冬子，她觉得眼前这戴眼镜的文质彬彬，和那些小商贩完全不一样。“那你说说你准备怎样经营这个品牌。”她似乎在考冬子。

“其实，你让我一次拿那么多货意义不大，因为如果我卖得好，我一定还会进货，货品周转快，品种花样多，顾客自然也会感兴趣，这是好的循环，是经营的基础”，冬子在为她自己资金不足做伏笔。

“我回去要明码实价，不欺不诈。再则，我要大量做广告，做好品牌推广。”冬子说得头头是道。

批发市场的很多老板也不是什么高素质，在冬子心中，他们中许多人就是“大贩子”而已，经营理念还是“当下利益”。冬子这一说，倒是给女老板上了一课。

“你放心，这次我回去，我一定给你打个样。我给你交5000元保证金，年前不进10万块钱货我保证金就不要了。”冬子给老板一颗定心丸。

女老板动心了，她丈夫在一旁说：“别看她没干过，但说得有板有眼，我看行，带架，合作一把试试。”男老板拍了板。

冬子交了5千元保证金，又捡了1.2万的货底子，打好包，先送上大客。

“哎呀，这不是俺儿老师吗，哈哈，在车上你捂得紧，没敢认。”冬子刚才一阵忙活，脸也忘记遮，还是被一个一起坐车来的家长认出来。

“俺儿说了，他最喜欢你了，你上课幽默，风趣，是最敬业的老师。”这位家长不吝赞。

“谢谢哈，我周末出来搞点副业，但不会耽误孩子的。”冬子说的是实话，无论如何不能扔了本职工作，师德比挣钱更重要。

“有家内衣质量不错，你拿点回去卖”，这位家长一直做生意，很有经验，也很热心。她介绍了一家品牌内衣，冬子把兜里剩的钱全拿了货。“我暂时拿点打样，看看市场反应”，她和内衣老板谈妥了。

下午三点，大客满载回返，不但拉人，还捎带了货，正常的话、晚上十点应该到家。

04

强子和儿子到影剧院门口冬子上车的地方接站 ，满载而归的大客平安归来。

“妈妈…妈妈…”，儿子喊着妈妈，其实就是一天没见，但是强子和儿子感觉恍如一年。

“媳妇儿，辛苦了！”强子顾不得旁边有人，给冬子一个大熊抱。“哎呀，欢迎我的星光平安返回。”强子几乎也是一夜没合眼。

那个时候厂家的品牌意识不是太强，很多都是靠经销商独自打斗，各显神通。回到家，冬子拿出货单，逐个定价，又跟服务员做了交代，第二天摆货上架。

冬子知道当前的形势，网购刚刚兴起，对实体店来说也是一个寒冬的考验。要想实现对“大老板”的承诺，冬子确定了“秋韵”毛衫专卖店的经营理念———不议价、薄利多销、优质服务、立体广告推广。

“秋韵”毛衫在猛烈的广告宣传中华丽登场。所谓立体广告投放就是在当地电视台、公交车、广告位同时进行宣传，也兼有传单发放。亲戚、朋友鼎力相助，虽然广告投入比较烧钱，但是市场效果非常好，回报快。

冬子有头脑，她和“大老板”商量：以后她不必和其他小贩一样坐着大客去拿货，厂家通过手机发来样片，冬子在手机上完成选货。以后的发货、调货、退货都是靠货站来有序进行。

冬子的示范引领给“大老板”传统经营模式带来一次重大改革，其他商贩也纷纷效仿。“大老板”不得不承认：干什么都要有文化，有思想。

冬子的生意一炮打红。第一个月，冬子进货8万，第二个月进货10万，提前、超额完成了承诺指标。

转年，冬子老师要教毕业班了。为了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冬子制定了销售奖励机制，把店员的积极性充分调动起来，其他业务交给强子。专卖店经营得风生水起，稳定盈利。

三年后，强子生日那天，家人齐聚酒店。美酒微醺，他端起酒杯对大家说：“今天我郑重地宣布，我和冬子把饥荒都还完了。”

众人举杯庆贺。强子接着说：“大家都知道，三年前我遭遇了人生的最大寒夜——投资失败，当时想过一死了之。但是冬子就是我的星光，她鼓励我、开导我、积极帮我寻找生的希望，才使我们家恢复了生气，才有了今天…..”强子有些激动，声音几度哽咽。

“强子今儿高兴，他有些激动哈…..”冬子接过话茬，“我们都有难的时候，甚至有时候觉得过不去这道坎，但是我永远记住了爸爸曾对我的教导：心中有星光，就没有过不去的寒夜。

“冬子说得对！”大姐带头举起杯，“祝强子和冬子永远互为星光，日子过得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