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让你的女儿去踢足球吗?
这是我问我女儿的一句话。
“怎么可能?”女儿不假思索地反问,然后担心地问我:“你喝高了吧?”她认为我在说酒话。如果是平辈,说不定她会说我不着调,是吃饱了撑的。像城里的“广大”家长一样,她认为她的宝贝女儿什么都可以吃,就是不可以吃苦。她的女儿可以学芭蕾,学钢琴,学书法,学绘画,可以多才多艺,但是不可以太累。她说,人家那些家长,万不得已了,才把自己的女儿送去踢足球。她接着问我:“当年,你和我妈希望我长大了干啥?”
说实话,女儿把我问住了。一直以来——希望我这个说法是错误的——恐怕没有哪个父母希望子女长大后成为运动员,就像不希望子女一辈子摆地摊、当一辈子农民一样。“正常”的想法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再不济也应该考个本科,毕业后才会有体面的工作。从前,没有正式工作的城里人,四川话统统叫做“打烂仗”。
有道是知识改变命运,没人说体育改写人生。当然也有例外,比如14岁的跳水运动员全红婵,小姑娘一跳成名,改写的不仅仅是人生,还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而且,在改变自己和全家人命运的同时,她产生的流量,还改善了不少“亲戚”的财务状况。看全红婵答记者问时,我一直面带微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慈祥的微笑。这孩子太懂事了,太可爱了,不说为国争光,首先想到的是给妈妈治病。这个理由,或许正是她夺冠的原因。然后我又想,这个项目,假如多设几个冠军该多好啊。冠军只有一个,被全红婵夺走了,别的孩子呢,那些家境同样贫困同样需要救助的孩子呢?他们眼睁睁看着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却与之失之交臂。要命的是,有全红婵在,她的队友,说不定下一次同样没有机会。
他们不是城里的孩子。城里的孩子吃不下苦可以不吃苦,没这个机会还会有别的机会。
知名作家林那北的弟弟是体操天才,最初学体操觉得特别好玩,天天练,不让练就偷偷练,进入省队就不行了,短期内两次逃走,第一次被父亲揍了一顿后押送回去,第二次宁愿被打死或者把父亲气死,说啥也不回去了。他是干部子弟,不需要改变命运,也吃不了那份苦,结果后来出国留学了,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当时愿意留下来继续吃苦的全是农村孩子。他们巴不得留下来吃一辈子苦,然而拿不到奖牌,进不了更高一级的体操队,便没有资格继续吃苦,便只能回到更苦的农村或者进城打一份苦工。男孩子还好办,女孩子回去后很快就会嫁人,替人生儿育女,甚至被家暴,被“拐卖”......这样的女孩,退役之前,在赛场上比谁都能拼搏,比谁都顽强,比谁都坚韧。据说某女队在大比分落后的情况下,教练叫了暂停做最后的动员道:“废话我就不多说了,赢了,留下;输了,滚!”再上场时,一个个杀气腾腾,视对手为仇人。竟赢了。赢了,便不会滚,便有资格继续吃苦。
中国男足前教练米卢说:“享受足球带来的快乐比胜败更重要”。米卢是对的,这句话还可以扩展为“享受体育运动带来的快乐比胜败更重要”。然而无论享受什么,前提是热爱,而热爱的前提是有钱并且相对有闲。发达国家的运动员,对运动是真正的热爱。他们的日常训练得自己掏钱请教练,“代表”国家参赛还得自己出路费。他们花钱去探险,去竞赛,就是要享受更快,更高,更强,更刺激的过程。在享受的过程中,他们也顺便挣钱。
来看几个老外(随手搜到的2008年资料):
赛艇女子单人双桨冠军,德国人斯托姆波罗斯基,29岁,已婚,是一名时装设计师,毕业于德国时装学校。
女子花剑个人银牌得主,意大利人特里利尼,34岁,已婚,职业是森林护林员,大学所学的专业是物理教育。
射击女子飞碟多向冠军,澳大利亚人巴罗奇,31岁,职业是"农业保护官员",大学所学专业是农业科学。
柔道女子78公斤级冠军,日本人阿武教子,28岁,大学所学专业是法国文学,目前的职业是警察局的警官。
射击女子飞碟双多向冠军,美国人洛德,年龄25岁,大学生,所学专业是“动物和兽医科学”,其最大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兽医。
夺得了四枚游泳金牌的美国人菲尔普斯,年龄19岁,大学生.他每天训练只有两个小时,周一,三,五加倍,如此少的训练并非是他偷懒,而是因为他要上课,游泳训练只能在课余时间里进行。
游泳女子100米蛙泳亚军,澳大利亚人汉森,26岁,其职业居然是“学生/保姆”,所学专业是“市场,通讯和社会学”。
......
这些运动员,业余得不能再业余,他们花自己的钱,自己玩得开心,没有人会说三道四。而中国运动员则不同,花的是纳税人的钱(千万不要说是政府的钱),所以理所当然要为全体纳税人争光,说政治一点就是为国争光。正是这一点,导致了他们更加患得患失,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那么,作为纳税人的你和我,能不能多一点平常心,不要把那“光”太当回事,给孩子们减轻一点压力,让他们轻装上阵?甚至更大度、更客气一些,别人家的孩子拿了冠军,我们照样大声喝彩,照样开心。
我们有业余运动员吗?似乎没有。我国热爱运动的人多吗?这个不好说。学生,大抵是考试机器;青年,据说是加班狗;中老年朋友呢,除了部分人一早一晚打太极拳跳广场舞,大多数人,不是玩手机,就是在麻将桌上运动。
我和老伴,算得上是运动达人了。
从1999年金堂中学标准游泳池投入使用到现在,我们一直坚持游泳。那年,7、8、9三个月收150块钱,稍微贵了点,不过能接受。喜欢碧波荡漾的感觉,游得非常快乐。10月份天冷了,人少,开始单算,一个月便是150。本来非常享受游泳的我们一下子就不愉快了,游一天5块钱,累死累活不说,一斤猪肉没了!老伴刚学会,瘾大,接着游。但想法不同了,一天不游,等于亏了5块钱。在老伴的监督下,我们把游泳当上班,一天不落地游,死活也要把150块钱游够。11月,照例预付了150,才游了几天,气温骤降,那个冷啊。钱已经交了,不游就亏大了,便继续。于是瘾更大。于是奇迹发生了,我们居然成了冬泳爱好者,一直游到来年夏天。当年金堂中学的教职员工前三个月免费,10份也得交150。一说钱,对不起,极个别除外,一哄而散。
游泳的事,说明了什么呢?1999年之前,近百万人的大县,连游泳池都没有。当时最流行的运动是设施最简单、成本最低廉的乒乓球。当时爱看足球世界杯赛的人几乎没有人会踢球,即使会踢球也找不到地方踢球。我有时很奇怪,奥运会上,各种项目的中国运动员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他们站在金字塔的顶端,谁是金字塔的底座,谁是底座下面的基础?我们最讨厌的小日本,人口1点2亿,踢足球的人有50万,而我国呢,14亿人口,却只有区区8万!选择范围有限,不是天才的“天才”,就算是不热爱,除了刻苦,除了玩命,靠什么去夺冠?
想我泱泱大国,GDP世界排名第二,金灿荣教授说蹲着都能被人看出高来。他不说众多的人口把钱摊薄了,不说可支配收入一“人均”,排名一下了掉到第七十一,更不说我们有大量的人口刚刚脱贫,还有大量的人口每天都在忙生存。他们,说不定包括你,目前还没有足够多的钱或者闲去享受运动。
而专业运动员的“运动”说白了就是上班,就是饭碗。吃青春饭的饭碗。
刘菲,曾经获得过世界技巧锦标赛第三名、世界青年锦标赛第四名及7项全国冠军。然而退役后的刘菲没有工作,租住在狭小的屋子内,练体育时的一身伤病导致她疼痛难忍。
郭萍,9岁开始练体育,曾经在1998年日本举行的国际马拉松比赛获得亚军。由于长时间的不合理训练,造成了双脚残疾,后来郭萍回老家治伤,但是不见好转。
桑雪,我国跳水队的奥运冠军,在女子十米跳台世界杯、世锦赛和奥运会三大赛事的项目上实现了“大满贯”。退役后的桑雪为了给母亲筹钱治病,在餐厅打过工,做过服务员和兼职,最穷困的时候想过卖自己的奖牌度日。
邹春兰,举重运动员,曾获得9枚金牌,退役后在餐厅打杂,澡堂当搓澡工。后来,邹春兰揭发当年教练为了出成绩怂恿她们吃补药,最终的结果导致了她终身不育。邹春兰的事情得到了社会的关注,如今经营着自己的洗衣店。
女足主力王霜,伤情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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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愿意让你的女儿去踢足球吗?
我知道,问了也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