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里,我好生留意我的故乡,因为我从未真正的四处游览。风景还是自家的好,我终于是明白了。
一路走下来,我看见了大大小小的会馆、戏园、庙宇。农闲时节、春秋社日、祀神赛会都会搭上戏台,台上的戏子经常换着花样,可谓精彩纷呈。诚然,这些多数是伊人姐姐告诉我的。我走了之后,对故乡仍是挂念的。
孩子的心就像初春的小野花那样的柔软、质朴,孩子对外界的意识也还是模糊的。不用多久,我便逃离了悲伤,一整颗心全放在绣里。
沈雪君老师终于肯让我触碰针线了,可在她教针法前,又给我上了一大课。
刺绣原来也是有规矩的,针线不是叫你随意把玩的,也不是用一双脏兮兮的手去糟蹋的。“实习用针如宝玉”沈雪君前辈总是重复这句话,意在教我们爱惜。
起初我不以为意的,针线不该多了去么,有什么好珍惜节约的呢?“你坐下来看。”沈老师如是说。到最后,我才番然悔悟。沈雪君老师从不弃余下来的线,她将余线捻着结成若干个小环,留以再用。“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是同样的道理啊!
与此同时,沈老师同我讲起针的种类时,不免摇头叹息。那最好用的羊毛针早已失传,而我们手头上的针也是从国外进口的,咱国内的针,太伤手了。我也感慨,那好好的羊毛针怎就失传了呢,恍然间,我竟觉得每一枚针也是珍贵。
沈老师在学生离开传习所前,也总吩咐道:“指以娴而免于涩。”她意在教我们多动动手指,这样就不会生疏了。刺绣是如此,其实各行各业也是如此。唯有反复反复再反复,知识才能熟记于心,手指才能游刃有余。不经意间,我竟觉得刺绣也是一门大学问呢!
在正式教课之前,沈老师还着重强调了绣与画的联系。绣是以针代笔的,难度其实要高于绘画。于是,在刺绣前,必然也是先将画稿临摹下来,而后用针的。
“沈老师,那么刺绣其实是很难的,对吗?”我仰起头,小心翼翼地问着。沈雪君老师摇了摇头,“丫头,你可晓得《道德经》上一言:难易相承?”
“呃,水湄读过,但不能通晓其蕴含的道理。”沈雪君老师坐了下来,细细跟我讲着:“打个比方吧。刺那些简单的花卉,如果以一颗随意散漫的心对待,就会感到困难;绣那些复杂困难的东西,如果肯下功夫,就会精进而容易上手了。”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最初以为的绣品,只单单是针线下的产物,精致的绣品虽好,也只可观赏,没有实用。学习刺绣,若不是出于爱好,那必定是长辈的要求了。
听沈老师这样一讲,其实不然。学习刺绣的过程,就是收心敛性的过程。分寸大小的地方,竟能包容万象,那得归功于一颗独运之匠心,一颗水滴石穿的恒心。看着绣成的花卉,捧着它,就像捧着一座花园;看着绣成的山水,捧着它,如同捧着一掌乾坤。
刺绣是如此,那一日倾听的《百鸟朝凤》亦是如此。一只唢呐,不过二尺,便能奏出百鸟之鸣叫,那该费了多少的日日夜夜去倾听,去感受,去模仿!
后来我才明白:如果以一颗功利心对待刺绣,那么学刺绣就没有前途了,也就失了其艺术价值了。因此,我决心守着它,守到两鬓微霜,守到阖棺之时。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有的人却将毕生精力全部投在一件事上。就像沈雪君前辈一辈子只刺绣,如此,刺绣便经由她的手而大放光彩。
沈老师在教我针法前,给我上了人生一大课,不,刺绣本就是活生生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