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番外 不如不遇倾城色
香港,浅水湾。
曼音在室内和一个身穿小洋裙的小女孩儿在玩捉迷藏,那女孩儿约莫六七岁年纪,粉嫩嫩的面庞洋溢着健康的润红,看到蒋铭卫一进来,浅笑着扑上去:“爸爸抱。”
曼音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眼里闪动着柔光,蒋铭卫亲亲小女孩香香小脸颊,说:“哎呀,满月又长胖了,都快抱不动了怎么办?”那一番皱眉夸张的表情逗得满月咯咯直笑,蒋铭卫回望曼音一眼,七年过去了,时光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一丝痕迹,更多了一丝柔和与沉静。
蒋铭卫回想起那年,她们在船上看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婴,裹在小小的棉被中哇哇大哭,当时那样艰难的环境中曼音仍是将她抱了过来,说:“我要领养她。”
没错,这就是现在的满月,当时他问:“为什么叫满月?”
曼音当时正在逗弄小孩子,神色一下子哀伤起来,她淡淡的话语带着忧伤:“满月满月,事事圆满,多么美好的希冀。”
他本想说月满则亏,可看到曼音凄凄眼神,终是住了嘴,他岂会不知她的心思,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他们很默契地再没提那年的事,只是每年他都会拿出一封信,说是昔日尧将旧部寄过来的,看见曼音欣喜的眼神仿佛这些年的等待都不算什么,她哪里知道,那是他托人每年那个时节的约定,怕她知道她等的那个人永远都等不到了。
他依旧清晰记得,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太早,还未立冬,便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他已经得到尧将重伤不治的消息,赶忙把报纸扔进火炉里烧了,他听见她唤他:“铭卫。”他慌忙转身,火炉里的报纸呼啦啦四散开来,他看见曼音随意瞥了一眼,说:“满月又哭了,你去看看。”
他脚步匆忙携了她去哄小满月,他想,她一直是不知道的吧,那上面说,尧将术后病情未得到有效医治急剧恶化,于前天凌晨离世。报纸上的尧将坐在轮椅上,一身戎装的样子,脸色很苍白,却依旧严肃沉着,只是眸色中总像是带有什么牵念,深沉望不见底。
那以后的每年,他在那一日都会将一杯酒洒在地上,说是昔日旧友,难免悼念一番,曼音随他一起,他又招招手:“让满月跪下。”
曼音吃了一惊,蒋铭卫一字一句让幼小的满月记住这个日子,满月说:“记住了,爸爸。”
他摸摸满月的头:“乖孩子。”
那一年,有太多太多东西埋葬,蒋铭卫每次都在想,她到底知不知道呢?她大抵是不知道的吧,可是曼音学会了笑,什么事都是浅浅的笑,所以的一切都在那一年离她远去,临行时,尺素终究离了她去,她说:“二小姐,你莫辜负了蒋先生。”
曼音一惊,就看见尺素噙了泪一句句念着:“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无尽哀怨。
曼音隐隐明了,问尺素:“你要去哪里?”
尺素重重磕了头:“孙晋会来接尺素的,二小姐一路走好。”
那一年,周穆彦终究休了许曼桐,不知他的心中,是否已经放下?
若欲放下即放下,欲待了期无了期。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放不放的下,又能怎样呢?
之后的1937年,抗日战争正式爆发,整个中华大地都处于一片战火纷飞之中。蒋铭卫的父亲在淞沪保卫战中领导第三十九军抗击阻止侵华日军进攻上海,战役十分艰苦,无数个鲜活的生命在誓死捍卫国土家园中失去了永恒的生命。
曼音进了书房,蒋铭卫立于那里,书案处漆着青花着乳白釉色的瓶口斜插几枝翠竹,长短不一,修剪齐整,相互映衬,映的书房说不出的清雅,正中央墙上挂着一幅山水远景图,占了半壁墙,上有题词:“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诗意悠远,透着无尽的幽幽叹息,而那图似用烟醺过一样,画面简单绵长,山环水绕浩荡向前,纸有尽而意无穷。
曼音哪里不懂他的心思,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他的父亲领兵在外,国难当头,他怎能屈居于此,做个世外闲散人。
知道蒋铭卫忧心的什么,曼音只说:“我会好好照顾满月,等你.....回来。”
那一年,她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他。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战火纷飞,联系中断,再得到消息时,已是他阵亡的消息。
淞沪保卫战中,他和年迈父亲并肩作战,每个人都知道前途多么艰难,只是没有国哪来的家,他给每名士兵发了3块大洋,那一晚上冬日的河水刺骨的寒,负责突袭的士兵整夜蹲在冰水中如浮木一个个极慢极慢在水中挪动,腿已经冻得丝毫没有知觉,可是没有一个人出声退缩,那场战役异常壮烈,全营士兵无一生还,壮烈殉国,终于打破了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计划。
火光冲天中,蒋铭卫依稀看到从前,家国少年,年少的她,温婉的她,全部都是她.....
她一定不知道,他在年少时期,已经对她一见倾心。那时她作为学校交流生,去他们学校演讲,他一直记得,那一篇演讲的题目是《少年中国》,她单薄的瘦小身躯却蕴含那样昂扬向上的活力,让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自私与羞愧,而后毅然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上了黄埔军校。
只是同样的一年,她遇见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不同两人,命运再不可能更改。
他亦不知道,曼音为了那一个演讲,被父亲罚站了整整三个时辰。
夕阳西下,红彤彤的落日仿佛是被鲜血浸染,红的极其艳丽,景色自是极美。
只是再回首,已是白云苍狗,物是人非......
1937年的中国,全中国被一片哀痛弥漫,日军攻势猛烈,国土接连沦陷,香港空袭来的那样迅速,人群带着大包小包逃离,偶尔有人催她,她只喃喃重复一句话:“我等他,我要等他回来......”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口中的他到底是何许人。
乱世硝烟多烽火,埋葬故国儿女情。泪雨涟涟心愁绪,百年云烟忆前尘。
再回首,一觉恍如昨,今世已万年......
“这故事可真长啊。”吴明月倚在郭皓怀中,伸了伸懒腰,“你说,祖母到底知不知道尧将早已不在人世?”
“知不知道对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吧。就算结局不尽如人意,就算到头......只是空梦一场,毕竟,曾拥有过,不是吗?”
人类是多么孤单的一种生物,再相爱都会不再相互陪伴,生老病死,偏偏都与你无关。
只是,这又有什么呢?
夜色渐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只不过一会儿,雨势渐停,一轮明月缓缓浮上梢头,映着盈盈水波,微微荡漾,终于还是晴了。
没有谁离不开谁的别离,就像阴雨过后总会天晴,而人生,总还要继续。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