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征集
唐诗让老朱先谈,是寄希望这位老资格的经验之谈,看看有什么成功的经验可供参考。毕竟以往征集建国前民主革命时期的党史资料,老朱都全程参与,现在社会主义时期的资料征集,尽管方法上有所不同,但其中还是应该有些共性的东西。
不料,老朱一开口,唐诗就发现,自己的想法不靠谱。
“复印机真是个好东西,收录资料方便多了。”老朱感叹道,”我们那时候在档案馆查资料,看到有用的,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手抄下来,不想节省都不行。”
“现在看来,手抄是很累人的,但那时候我们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感到很兴奋。你想想看啊,在北京、上海这些大档案馆中,面对浩如烟海的文件资料,突然发现一份有关巢县的文字记载,那感觉,就像跋涉在茫茫沙漠中,猛抬头前面出现一片绿洲,能不兴奋吗!直到把那份材料抄完,还有点念念不舍……”
老朱的这一番感慨,使唐诗很感意外。这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同样一件事,时间地点条件发生变化,人的感觉也大不相同。手抄文件材料,这事现在搁谁身上都不乐意,但那时就行,而且干得挺欢。这里面既有客观物质条件的限制,也有党史人的主观情感在里面,局外人是不会有那样感受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电子复印技术还没有广泛使用,收录文件材料全部要靠笔头子。但那时征集的是民主革命时期的党史资料,由于战争年代人员的流动性很大,相关的线索零乱而又分散,需要在全国各地漫天撒网地查找,能够找到一份与本地相关的历史文献而被笔录下来,的确,真像沙里淘金一样稀罕而又珍贵。
现在情况不同了,社会主义时期的文献资料,大都集中在本地档案馆,打开了,遍地是“黄金”,那种查找得昏天黑地的沙里淘金,已不复存在。
唐诗感到遗憾,老朱的“历史经验”,帮不了现在的忙。
“朱主任,你说的这些情况,和现在没有可比性,我们现在总不能让大家都去搞手抄吧。”
“我说的就这个意思,要抄。”老朱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不是都要抄。”
唐诗再次感到意外,还真的要手抄!即使抄一半,印一半,工作量之大也是难以承受的。
正在犯疑惑,老朱又说开了:“ 全部复印显然行不通,这不光是经费问题,即使有这个钱,那么多的档案资料复印出来,一下子堆成山,我们办公室也没地方放呀。这里的关键,是查阅过程中的甄别,一份文件拿到手,首先要判定它是不是我们所需要的党史资料,然后再进一分辨其中实打实的资料占多大成分,以此决定取舍。总而言之,要尽可能做到资料征集的精准。”
“精准?”唐诗豁然心动,有点明白老朱的意思了:“你是说,要根据甄别的结果,来确定某份文件是复印,还是摘抄,是吧?”
“高见!”老朱竖起大拇指,唐诗把他还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使他颇感快慰,索性进一步阐发:
“一份文件,尤其是红头文件,其中免不了有许多官话、套话。这些话,作为文件语言是必须的,这是讲政治,但我们编史就用不上了。实际上,一般的红头文件,能够作为资料收录的,只有那么几句话,把文件标题、文号和那几句话抄下来也就行了。不过,有些文件后面还有个附件,这个不能马虎对待。因为附件一般都是调查报告、工作总结之类,那里面有不少典型事件,还有大量的数据,这些内容一点都不能漏掉,应该整体复印为妥,特别是数字,摘抄还有可能抄错……”
真是老党史啊!唐诗不禁由衷地赞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作为一名新手,唐诗听了老朱的发言,就等于是上了一堂党史征集实用知识课,所有的疑难迎刃而解。他看了一眼冯玉琴,她虽然没有老朱资格老,却也从事党史工作多年,她对老朱的这个见解是否认可呢?毕竟问题是她提出来的。
“冯主任,你还有什么意见?”唐诗问。
“没有了。”冯玉琴回答,“朱主任说的太好了,我举双手赞成。另外我提议,这个查档工作由朱主任挂帅,组织实施,资料的甄别,也由他拿主导意见。”
“不可!不可!”老朱连连摆手,“拍板定夺,拿主导意见的应该是唐主任,怎么能摊到我头上,这不是乱套了吗!”
见老朱这么说,冯玉琴也不好再说了,只是嘻嘻笑着。刚才她也是过于激动了,之所以有那么个提议,主要是担心任务落在自己头上——唐诗原本是指派她牵头的——现在发现这事有点复杂,自己怕是驾驭不了,见老朱说得头头是道,门清理顺,正好顺水推舟,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但是,她忽略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行政上有个规矩,领导班子开会研究工作,或者临时碰头商议一件事,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但是最后的决断,要由一把手说了算,这就是一把手的权威。从道理上讲,这也是民主集中制。没有集中,议而不决,工作也没办法干。一把手的权威和他的责任是分不开的,如果工作没做好,上级问责,只会找单位的一把手,不会找其他人。
一把手的决断,通俗的说法是“拍板”。过去县官断案,台案上有一个惊堂木,审问结束宣布判词时,都要提起惊堂木在台案上拍一下,以示威严和庄重。惊堂木一拍,说出的话就是决断,不可更改。“拍板”,就是从拍惊堂木引伸而来。
老朱说要由唐诗拍板定夺,说的就是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同时也是撇清自己,免得造成和一把手之间的矛盾。
唐诗是书生,想得没这么复杂,只想着能把事情办妥就好。他倒是觉得,冯玉琴的话在理,什么一把手拍板不拍板,这么个纯粹搞业务的小单位,哪有什么重大事情需要一把手决断,不就是个档案资料取舍的决定权吗?谁在这方面把握得准确就听谁的。于是便接过老朱的话说:
“朱主任,我看冯主任说的很有道理,能者多劳嘛,你就把这个担子挑起来吧。”
“这个——”老朱还想推辞,但终于没说出口。在他看来,这也是一把手在拍板,既然拍了板,作为副职,只能去执行。
接下来,唐诗把近期工作做了统一安排。除了查阅档案外,整理老干部座谈会上的录音,收集各单位反馈的资料,这些工作都要同时展开。正说着,门口传来敲门声。
“请进。”
话声刚落,老韩推门而入。
“哟!老主任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