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家难当

面对唐诗的追问，胡彬一时语塞。是呀，谁当这个老战士代表更合适呢？这事他压根就没考虑过。

这里还是先说说老战士这个概念。在南方，凡是在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不论你官大官小，不论是在军队还是地方，离休后都统称为新四军老战士。在北方，这些人就应该是八路军老战士。

这200多个新四军老战士，都是在老干部局有据可查的机关干部，唐诗他们还通过电话一个个核对过。这部分人的存在，是巢湖市作为革命老区的一大标志，是本地抗战历史的活化石，更是彰显了作为优良传统的抗战精神。

那么，从这200多个老战士中选出的代表，便是体现这一传统精神的佼佼者。这中间有两个必备的硬件，一是要参军早，二是要有战功。有这两条，才能证明你对抗战贡献大，才有资格做老战士代表。

抗战时期，新四军第七师在巢南山区成立，随后扩充队伍，招兵买马。胡彬是巢南人，七师的第一批招兵宣传队下来时，他就报名参加，因此，论资历，他比老书记孙建还要早。入伍后参加大小战斗无数，其战功就像文人写书著作等身一样，军功章和立功喜报也积累了不老少。军队的用人，看的是打仗，奉行的是论功行赏，胡彬能从一个普通战士一路提升到副团长，可不是说大话吹出来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把瞧不起耍嘴皮子的话常挂在嘴边。他自己不清楚，这其实是他的一个缺陷，他如果没有这个毛病，可能也不会止步于副团长，也许会有更大的舞台让他施展抱负。尽管如此，作为一个军人，胡彬还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这些情况，唐诗在豋记核实新四军老战士期间，从单位老同志只言片语的介绍中，已经了解了一个大概。对这样一位有功勋又有个性的老革命老战士，他打心底是敬重的，所以才坚持要他作为新四军老战士代表，在纪念大会上发言。没想到胡彬却一再推辞，这种情况下，唐诗心急火燎地冒出那句谁更合适的反问。此时，见胡彬被问住了，忙又补充道：

“胡老，这个老战士代表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各方面都要有代表性才行。您可要想清楚了。”

“这话我赞成。随便拉一个人出来，我也不服气呀。”

唐诗松了口气，终于有了共识。

“那您是觉得，您也没有代表性？”

胡彬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就是不知道，上台后应该说些什么？”

“就这个呀！”唐诗恍然大悟，“这事有我们呀，到时候我们会派人上门，结合您的亲身经历，帮您整理一个让您满意的讲话稿，您只要……”

正说着，餐厅里有人在叫：“吃饭了！老胡呢？”

“怎么样？大家都还惦记着您呢。就没人喊我吃饭。”唐诗借题发挥，又叮嘱一句：“那事就这么定了啊。”

晚宴的气氛不错。都是老同志，酒不宜多喝，菜吃得也少，话却没少说。孟钧书记绕着桌子敬酒，象征性的喝点，每喝一个聊上几句，或问问家中有无困难，或征求一下对市委工作的意见。离休老干部待遇都比较高，经济上不会有困难，要有就是儿女陪伴的缺失，保姆服务的不到位，但这种家长里短又怎么能拿到书记面前说呢。至于对工作上的意见，离休多年，早已习惯两耳不闻官场事，故而无从谈起。但今天大家聚在一起，都很开心，面对书记的询问，都口径一致地说好好好，没得说。

老同志相互之间，在这种场合也都放开了，插诨打科，互相揭短，说笑逗趣。这个说，呔！你那个相好转正了吗？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喝酒啊。那个说，知道你精气神好，只是别生个儿子还没孙子大，那就不好交待了……

唐诗在这种场合只能看着大家傻笑，不敢轻易插言，除了敬酒，没别的话说。

饭吃了一半，手机响了，唐诗一看，是副主任冯玉琴打来的，不免吃惊。这时候打电话来，多半不是好事，连忙起身离席，快步走到门外去接。

“什么事？”唐诗定了定神问。

“你们那边座谈会结束了吗？”电话那头冯玉琴急切地说，“这边查档，有些事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明天能不能抽时间过来一下？”

“行，这边已经结束了，明天我们都过去。有什么问题，我们三个主任先议一下再定。”

根据计划安排，这边唐诗带老朱和陶玲参加老干部座谈会，那边副主任冯玉琴带领办公室的另外两个同志，去市档案馆开启查档工作。党史资料征集，包括文献资料、口碑资料和实物资料三大方面，其中口碑资料的征集，就是采访历史见证人，比如，召开老干部座谈会，就是对历史见证人的一次集体采访。实物资料就是历史文物，比如革命遗址遗迹、战场上缴获敌军的武器装备、和平年代的老旧生产工具等等。文献资料的征集，主要方向就是相关出版物和档案馆的馆藏资料，两相比较，档案资料尤为重要。社会主义时期的党史资料征集，由于建国后各项工作逐步走上正轨，档案管理工作也进入了正规化，因此，查阅档案也就成了征集工作的重心所在。正因为如此，唐诗决定用半个月的时间，全室人员一起上，把市档案馆的文件资料全部梳理一遍。冯玉琴3人今天是打前站，任务是和档案馆接头，并理清调阅档案的程序。

第二天上班，唐诗先召开主任办公会，讨论解决冯玉琴昨天发现的问题。冯玉琴的问题有两个：一是选用标准，是不是所有的正式文件，都要作为党史资料而选用？她举了个例子，说某某乡的团委书记，和下面的一个大队妇女主任乱搞男女关系，乡党委为此作出处分决定，并以正式文件上报下发，类似这样的文件要不要复印下来？原订的规矩是，凡带公章的正式文件都要复印收录。

冯玉琴的第二个问题，是收录文件的复印。档案馆提供复印服务，但要收费，考虑到批量大，按一张一毛钱计收，即便如此，这也是一笔大的支出，不好解决。

这个问题一提出，唐诗心里就码了一笔帐：档案馆有上万份文档，就算一份一页，正反面也要印两张。事实上，一般文件都有三五页，像工作计划和年终总结，可能有数十页之多，这样算下来数字惊人。而党史办的经费有限，市财政拨给的年度办公经费，只有8000元，就算全部用到这方面，也不够应付。

冯玉琴把事情说完，两眼茫然地望着唐诗，等着他拿主意。唐诗第一次感受到，这个穷家果然不好当。沉吟片刻，唐诗道：“两件事，我们还是一件件来吧。”

说着，目光转向老朱：“朱主任，您先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