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年间,济南府有个 “义和银号”,掌柜的姓秦名万山,年过半百,中等身材,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左手常年戴着只黑布套袖。他每日里拨弄算盘的时间比吃饭还多,噼啪声能从早响到晚,街坊们都叫他 “秦算盘”,背地里常打趣:“这老头除了算账,怕是拎不动半袋米 —— 哦不对,他那算盘珠子加起来,说不定比米还沉呢!”
可谁也不知,这秦万山原是陕西终南山的镖师,一手 “金刚指” 练得出神入化。年轻时护送皇纲,曾用两根手指捏碎过响马的钢刀,江湖上有个响亮的名号 ——“铁指仙”。三十五岁那年,他护送的镖队遇袭,为救一个孩童,硬生生挨了三刀,伤好后便卸了镖旗,来济南开了这家银号。那只黑布套袖,一来是遮掩指节上的老茧,二来也是提醒自己:如今是生意人,不是打打杀杀的镖师 —— 虽说他算账时敲算盘的力道,能把桌面戳出小坑来。
这年冬至,秦万山正核对着账本,小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脸白得像张宣纸:“掌柜的,不好了!‘翻江鼠’刘七带着人堵门了!那架势,像是要把咱这银号当饺子馅剁喽!”
秦万山停住算盘,慢悠悠站起身,掸了掸长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慌什么,天塌下来有算盘顶着呢。我去看看。”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叉着腰站在台阶下,正是本地有名的泼皮刘七。这厮练过几年粗浅的拳脚,靠着一群打手在城里敲诈勒索,人送外号 “翻江鼠”—— 倒不是说他水性好,是说他跟耗子似的,专爱往人家粮囤里钻。此刻他脚边堆着几个摔碎的瓦罐,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像是在表演吐口水杂技:“秦老头,你这银号利息忒黑!今儿不把去年的利钱全免了,我就把你这破店砸成渣 —— 顺便让你见识见识,我新练的‘铁头功’!” 说着还真往旁边的老槐树撞了下,结果树没咋地,他自己捂着脑袋龇牙咧嘴。
秦万山摘下套袖,露出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拱手道:“刘当家的,银号有银号的规矩,利息都是明码标价,怎好说免就免?再说您这铁头功,依我看还得再练练 —— 至少得能撞动个板凳吧?”
围观的人 “噗嗤” 笑出了声,刘七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瞅着秦万山细瘦的手指,嗤笑道:“就你这蔫巴样,也配跟爷爷讲规矩?识相的赶紧赔钱,不然爷爷一拳砸烂你的算盘!” 说着挥起拳头,“砰” 一声砸在旁边的石碾上,竟砸出个小坑 —— 只是收回手时,偷偷往手心吹了三口气,那模样活像被烫着了。
秦万山却依旧笑眯眯的:“当家的要是急用钱,小店可以先支给你五十两,利息全免如何?不过有个条件 —— 您得答应我,别用这钱去买跌打药治您那拳头。”
“少废话!” 刘七一把揪住秦万山的衣襟,力道大得差点把长衫扯破,“爷爷要的是你这银号的账本!”
秦万山轻轻拨开他的手,指腹在他手腕上不经意地蹭了下:“当家的力气不小,只是这拳头要是砸在人身上…… 怕是先得给您自己的胳膊缠上绷带。”
话没说完,刘七的拳头已到眼前,带着股风,像是要把秦万山的鼻子当算盘珠子打。秦万山身子一拧,像条泥鳅似的滑到旁边,食指在他胳膊上轻轻一点。刘七只觉胳膊一麻,拳头顿时软了,像是突然抽了筋,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头有点邪门!难不成会点穴?
“好个老东西,还藏着一手!” 刘七狞笑着从腰间抽出根铁链,哗啦啦响得震天响,“今儿让你尝尝爷爷的厉害!”
铁链带着风声扫过来,秦万山不慌不忙,伸手在链头上一搭。旁人看着像轻轻一碰,刘七却感觉一股巧劲涌来,铁链 “嗖” 地飞出去,“哐当” 缠在了对面的老槐树上,活像给树戴了串大号银镯子。他那几个跟班想上前帮忙,结果被铁链绊倒了俩,滚作一团,看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
“你敢耍我!” 刘七红了眼,招呼手下,“给我打!谁把这老头的算盘抢来,我赏他两吊钱 —— 前提是别被算盘珠子砸着!”
五六个打手抡着棍子冲上来,秦万山在人群里穿梭,时而抬手,时而侧身,那些棍子碰着他的衣袖就纷纷脱手,打手们不是撞在一起,就是摔个四脚朝天,没一个能近他的身。有个愣头青跑得太急,一头撞进旁边的面摊,满脸都是面粉,活像个刚出炉的白面馒头。
围观的人看得直咋舌,有人喊:“秦掌柜这哪是算账的,怕是把算盘珠子练成飞镖了吧!”
刘七见手下都倒了,自己抡着棍子冲上来,嘴里还喊着:“看招!黑虎掏心 —— 哦不对,饿虎扑食!”
秦万山叹了口气:“当家的,非要逼我动手吗?我这算盘珠子要是飞出去,打着您倒没事,砸坏了旁边的糖画摊,孩子们该哭了。”
“少废话!” 刘七的棍子直取面门。秦万山侧身避开,左手按住他的手腕,右手快如闪电,在他胸口轻轻一戳。刘七只觉一股酸水涌上来,“哇” 地吐了一地,瘫坐在地上,吐出来的酸水溅了自己一裤腿,引得围观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你…… 你这是什么功夫?” 刘七喘着粗气,脸色比刚才撞树还难看。
秦万山戴上套袖,慢悠悠道:“算账练的小手法罢了,名叫‘算珠点穴手’。当家的若是安分些,三日便好;若是再胡闹,下次就不是吐酸水这么简单了 —— 说不定会把您欠的账都在梦里算清楚。”
刘七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路过面摊时,还被那个满脸面粉的跟班绊了一跤,差点摔进自己吐的酸水里。围观的人都拍手叫好,这时,人群里走出个背着药箱的老者,对着秦万山作揖:“秦先生好功夫,老朽有一事相求。”
秦万山认出是城西的武师张青云,连忙还礼:“张师傅客气了,不知有何吩咐?”
张青云叹了口气,叹声比北风还凉:“实不相瞒,我收了个孽徒,名叫孙霸。这小子原本是个孤儿,我见他可怜,便收他为徒,把一身铁布衫的功夫都传了他 —— 哦对了,他那铁布衫有个毛病,怕挠痒痒,可惜他后来练得连痒痒肉都没了。谁知他学成后竟投靠盐商,垄断盐价,害死了不少百姓。我去劝他,反被他打断了肋骨……” 说着老泪纵横,用袖子擦眼泪时,还差点把药箱里的膏药抖出来。
秦万山眉头紧锁:“竟有这等忘恩负义之徒?连痒痒肉都练没了,可见心肠有多硬。”
“是啊,” 张青云抹了把泪,“他听说您教训了刘七,放言说要亲自来会会您,还说要把您这银号改成他的盐铺 —— 顺便把您的算盘熔了,打造成盐罐子。”
秦万山沉吟片刻,手指在算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多谢张师傅告知,我知道了。看来我这算盘,得提前练练‘抗盐腐蚀’的本事了。”
三日后,孙霸果然带着一群家丁来了。这厮二十多岁,虎背熊腰,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像是把好几个人的肉都长在了自己身上,腰间挎着把腰刀,一脸傲气,下巴抬得能挂住个油壶:“哪个是秦万山?出来受死!”
秦万山从店里走出,手里还捏着个算盘:“我就是,不知孙师傅找我何事?是来存银子,还是来学算账?我这算盘可会算‘作恶多久会遭报应’的账。”
孙霸上下打量他一番,不屑道:“就你这老骨头,也配称高手?听说你打了我的朋友刘七,今天我来替他报仇!”
“孙师傅,” 秦万山劝道,“年轻人要走正途,莫要一错再错。你看你,光着膀子多冷啊,小心冻出关节炎,到时候铁布衫再厉害,也挡不住风湿疼。”
“少废话!” 孙霸拔出腰刀,刀鞘扔得老远,差点砸中自己的家丁,“看刀!”
腰刀带着寒光劈来,秦万山身形一晃,躲过刀锋,顺手把算盘往柜台上一磕,磕出三颗算盘珠子,像流星似的飞出去,正好落在孙霸的脚边,吓得他跳了起来,以为是什么暗器。秦万山捡起算盘,笑眯眯道:“别怕,是算盘珠子,不是铁珠子 —— 我这是提醒你,走路要看脚下。”
孙霸一刀劈空,又横刀砍来,秦万山不慌不忙,用算盘在刀背上轻轻一磕。只听 “当” 的一声,孙霸只觉手腕一震,腰刀差点脱手,他又惊又怒,挥刀乱砍,秦万山手持算盘,总能在刀劈来的瞬间轻轻一磕,每一次都磕在刀背上的同一个地方,像是在给刀背 “敲警钟”。
转眼过了数十招,孙霸累得满头大汗,汗珠子顺着肌肉的沟壑往下流,像是在给身上的 “肉山” 浇田,腰刀上竟被磕出个小豁口。他气急败坏,弃了腰刀,挺起胸膛,胸膛硬得像块铁板:“有本事打我胸口!爷爷这铁布衫刀枪不入,就算你用算盘砸,也顶多给我挠痒痒 —— 哦对了,我早就没有痒痒肉了!”
“来得好!” 秦万山摘下套袖,露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只见他食指中指并拢,快如闪电,在孙霸胸口轻轻一点,动作轻得像弹掉灰尘。
孙霸原以为会安然无恙,还故意挺了挺胸膛,谁知只觉一股钻心的疼从胸口传来,像是被绣花针戳中了穴位,又像是被人用算盘珠子敲中了最软的地方,“哇” 地吐出一口鲜血,瘫坐在地上,瞪着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铁布衫竟然 “漏气” 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 倒是终于找回了点 “痒痒肉” 的感觉,可惜是疼的。
“你…… 你这是什么功夫?” 孙霸喘着粗气,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秦万山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响:“算账的小伎俩罢了,名叫‘算盘点穴手’。我这一指只用了五分力,废了你五年功力。你好自为之,若再作恶,下次就不是吐血这么简单了 —— 我会用算盘给你算笔总账,连你小时候偷邻居家鸡蛋的账都给你算上。”
家丁们见孙霸被打败,吓得不敢上前,有个胆小的还往后缩,结果踩了另一个家丁的脚,两人抱着脚跳来跳去,活像在表演踢踏舞。秦万山对他们说:“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孙霸作恶多端,自有报应。顺便转告他,要是想通了,我可以教他用剩下的力气学学打算盘,至少能算清自己欠了多少条人命。”
后来,孙霸被盐商弃用,成了个废人,整日卧病在床。百姓们都说这是他作恶的报应,还有人打趣说:“他那铁布衫啊,怕是被秦掌柜的算盘算出了‘漏洞’喽!” 而秦万山依旧开着他的银号,只是人们再也不敢小看这位 “秦算盘” 了,路过银号时,总忍不住往里面瞅瞅,想看看那把既能算账又能 “打抱不平” 的算盘,到底长什么样。
有人问他:“秦掌柜,您那算盘的功夫真神了,叫什么名字?”
秦万山笑着说,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哪有什么名字,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算盘打得再精,也算不过天道;力气再大,也大不过良心啊。”
这话传到如今,济南府的老人们还常说:“莫看人家不起眼,说不定就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做人啊,还是得本本分分,不然就算练得浑身是铁,也架不住人家用‘算盘’给你算清总账 —— 哦对了,别忘了留点痒痒肉,不然连悔改的机会都没了!”(2025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