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记忆(五)

五、祭祖

正月初一是个好时候,其他时间也不是不行,只等一个家务清闲,游子归乡。

李家先祖都歇在遥远的上山腰,听说是随着山体拔高一点点上去的,祭祖的难度也是年年升。

驻在不同山头的人出发时间也不同。我们恰好在中间,靠前的老老少少一路下来,还算平坦。两个老爷子脚累了,遂歇在奶奶家;院子里,几个穿着光鲜的年轻女人换下了高跟和靴子,直接借了奶奶家的军胶鞋。

妈妈从后面推了推我:“跟起嘛,去见你祖祖。”

我是个没主见的,说去就去。二哥跟着一路,算是顺便照顾。

那些女人换了身行头,一脸喜气地招呼我们。凑近了才听着话:“这是晓晓蛮?多小都跟起去安?”

“她第一次,好歹跟我们几个一辈的,肯定要来撒!”

二哥替我答了话,我跟着补一句:“我之前没去过,不认路。”

“我几个住城里的,过年赶回来爬个山,都差不多,”那些姐姐哄笑,转了话头:“这山高得很,路也莫得个,我们都爬不上喽!”

话是说了,路还要走。

第一道是正常的小路,一面靠田,蓄满了水稻;一面靠山,长满了蕨草。只有山里空气好,路上全是滑苔藓。我走滑了,直接伸手抓住一根卷卷的蕨草,顺着惯性停下,一根可怜的小蕨草也出了土,红色的土粒飒飒滚下,如何也安不回去。

没走多久,就上了第二道,是条田埂。

广阔的水田生存于两座大山之间,田埂为桥,拉起两座远远的山。走此路如过独木,狭窄的路宽几乎容不下两只脚同时站立,偏生几片水田为了活水相通,专门挖了几个大坑,塞上几块巨大的石头,水流在缝隙中欢乐,使这条“独木”终年湿滑,行走其上,难上加难。

不过田埂的尽头才是我终生的恶梦,完全没有松口气的机会,:一脚离开田埂,一脚就踏上了山梯。

山梯以石板和水泥修葺,又似蛇行盘上山顶。石板搭得随意,忽左忽右,水泥塞得草率,上翘下塌;梯路歪七扭八,似盘旋而上,侧栏经年风蚀,似一触即碎。尤其这面山体被嶙峋巨石构筑,行走时不但不能扶,还有小心躲着,靠向右边岌岌可危的栏杆。

我那时恐高症严重,硬着头皮上去,连扭头向下也不敢,而且此梯不负山路狭窄的本质,一人便占满了它,一旦停下,后面所有都分寸不得近,强大压力之下,才能一步不停的上山头。

石梯的尽头连着一户人家的院子。

一帮人笑着招呼了院子里的老人,就唤屋里,走出一位膀大腰圆的汉子,大大方方入了队伍。

一行人从房子后面离开,闯过一片野生的竹林,走过几条早早废弃的青瓦房,穿过几条莫名的弄堂,终于找到了最后一户李家人——也是最靠近祖坟的一户。

真正的困难出现了,从此往上,上一条路也没有了。

继续向后,穿几片林子,登几块山石,双脚实实在在地踏在红土与枯叶上只向着更高处行。

我们停在了一整面山坡前,只有土壤和野草。大家伙摩拳擦掌,几个壮年相互扶持着先上去了。二哥试图推着我走,奈何山坡太斜,土壤太松,进展缓慢,他便爬到我前面,伸出一只手打算拉我上去。

我二人像雪山攀行,一步一步,缓慢稳健。突然一位表姑滑脚失了重心,停在上面寸步难行。二哥赶忙过去,让我一人伏在原地。

我也在静静调整,反复感觉重心不稳,干脆四肢伏地,五指嵌入土中,狠狠爬上山去。

正闷头苦爬,突然被人拽着胳膊。

一位伯叔,死死拽着一根竹子,乐呵地看我:“丫头厉害,来抓到这儿,爬起稳当。”我两眼放光,一下扑向那根竹子,好似爬山终于有了登山绳,打算一展雄风!偏生那成竹高大,被硬生生扳弯了腰,自然反抗强烈,我感觉自己快压不住它了,后梯队的人才跟上。三四个人都靠着它上山它最终还是被压弯了。

可惜那竹根离山坡顶还有一定距离,我果断选择攀爬。

再次依靠自己的力量,四肢伏地像只壁虎,我坚定地向山顶去,渐渐也看见了第一批上山的人,听着他们的夸耀面红耳赤。

就剩最后一步,谁知道坡上的泥土比坡下的松软太多,我一脚深陷,重心不稳,又被他们赶忙拉了上去。

坐在上面,我看见那根竹子几乎贴地生存,恐怕是年年都做了李家人上山的垫脚。

陆陆续续的,人都上了。

后面山路开朗,大家顺利到了先祖身边。

我看见妈妈在那,心头大惊,疑惑她是怎么比我爬上快的。

这一番打听,原来几年前修了一条水泥路可以直接上山,腿脚不便的人才走那里;而之前的山里,才是每一个年龄达标的李家人要走得路。

看着附近几处坟地,摸着我爬山时掌心划开的伤痕,一股浓重的情怀充斥着我内心,由衷的感谢这趟祭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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