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一块甜甜的糕…

     又该预订崇明糕了。

     陈静糕团铺子,就在酱园弄的家的附近。很多年前,大家都还是聚集到小岛过年时,妈妈就会提前几天去他们铺子买上两笼百果糕,拿回来后趁着糕还温热软糯,把原本圆圆的糕切成长方形的接近一厘米厚的糕块,中间整齐方正的那些存起来——有一些是年初一早上蒸着吃,讨个步步高的口彩,有一些是给回沪的家人们带着回家——而那些带着圆弧边的边角料就是我们可以提早解馋的啦。刚出锅的糕的味道永远比回笼的更美味,所以通常我都会只等着吃那不规则的边边角角,而怠慢了“步步高”的好意。

     时光逝去,我的外婆离开后。妈妈随我生活在一起。于是小岛几乎很少走动了,更别说大伙儿一起过年了。大家分散在上海的各个街道,甚至还有的在不同的时区里。我们的大家庭被拆分成了好几个新的家庭——因为我们都长大了。

     但是还是会想念崇明糕,陈静糕团铺子的口味,李师傅都非常中意的。有时候妈妈回岛办事,时间赶巧的话,会带回一笼,可我怕糕太重不方便她携带;偶尔也会让小岛的朋友帮忙采购邮寄,但总是不能随心所欲。于是,不便回小岛时,我就在网上搜陈静铺子的电话,三四年前第一次打通了那个手机号码,内心自感有点唐突,于是抱着十二万分的诚意,说明了我是酱园弄的老邻居老顾客了,实在是太想念铺子里的崇明糕了,可否通过微信支付远程购买?很高兴的是,对方一口答应了,用熟悉的乡音和我沟通了糕的样式大小,最后通过微信付款和顺丰快递,让我们终于解了思念之苦,也解了嘴馋,更是让我们在这里过年也更完整,李师傅切的糕,我爱的边角料,和年初一的步步高! 

     可是我每次说起崇明糕,想说的远不止这一口糕的滋味。我其实不爱吃糯食,也吃不多。可就是停不下关于这块糕的一些唠叨。

     30多年前,可能更久一点,那时候我们的老屋还在呀。

     天越冷,就是越临近过年。我的外婆便开始动手准备蒸年糕了。从粮站买来大米和糯米,很重的吧——有时候,不会骑车的妈妈会推着舅公的二十八寸自行车把米推回来,她们一个推车一个扶着后座上的饱胀的米袋子,而我在一旁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米袋,到底是它比较重还是我比较重?回家后,外婆就会清洗好几个大木盆,然后把不同的米分批分量倒入盆里,加水淘洗几次,直到干净后,便让湿漉漉的米分队们在盆里住上一天一夜,妈妈说是让它们吸饱水,为了打出来的米粉更细腻。那时候我便知道,第二天我们就要去便民站排队去蒸年糕啦。

     而在这之前,我和姐姐也已经为了这块大年糕忙活很多天了。通常是考试结束后,我们就开始敲核桃剥核桃仁了。一人一把小榔头,像是为儿童定制的,一人一块小砧板,像是“娃娃家”里找出来的似的,一人一张方板凳,工作台就是长条宽敞的春凳。我俩此时就是工友关系,相邻而坐,敲敲打打,使着暗劲,看谁剥得多剥得好,谁被选中放进糕里的多。结果是不容置疑的,姐姐细心加耐心,一块一块核桃仁完完整整地出现在小盘子里,而我这里,就是纯属参与了,可能会敲到手指,或者敲碎了核桃仁,要么就是忍不住吃几块,所以不太能出产量。有时候善良的姐姐会来我的工位帮忙,让我的盘子里好歹有点产出,而我会想要和姐姐换小榔头,感觉一切都是小榔头的操控。敲完核桃仁,就换成剪红枣,用小剪刀把红枣剪成条状,剩下内核集中起来,改天还能泡杯红枣水呢。妈妈则切蜜枣,蜜枣比较硬,要用刀切,自然不会交给我们。但是我们会得到妈妈不定时的奖励——含着能满口变甜的蜜枣核。这也真是来自边角料的快乐啊。

      喝饱水的米在第二天最晚第三天被送去东门一处打成米粉。有时候妈妈会带我一起去,还是推着舅公的自行车,前面坐着我,后面绑着米袋子。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去排队蒸糕啦。那个地方离家不远,就在人民路上。外婆和妈妈互相接力,得分几次把材料都送到。记忆中,好多人天不亮就会去排队了。我跟去过几次,真的是人山人海,生怕把自己弄丢了。冬天日光短,四五点钟后,那里就亮起了镶着白炽灯泡的吊灯,灯光下,好多个大大的蒸笼冒着的热气,把这搭出来的大棚子搞得朦胧神秘。我踮着脚尖都看不太清到底是怎么把米粉和核桃仁红枣蜜枣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变成一笼直径四五十公分的大圆年糕的。只是当我被人群淹没时,看到端着糕举过头顶挤出队伍的叔叔们脸上那种成功的自豪和喜悦时,内心尽是羡慕了,我们的年糕啥时候好呢?每次领年糕回家这个任务是大姨父完成的,他会借来黄鱼车,骑着我们的两笼大年糕回来。而外婆就在家里,腾出足够的空间,来安置这两个热气腾腾的大家伙。

     新年里的早饭,多数就是年糕了。蒸着吃,煎着吃,配着泡饭吃。下午会煮酒酿糕汤—— 把糕切成小丁块,煮在大姨妈自己酿的酒酿里,简直美味极了,这是我最爱的一种吃法了。必须要酒酿好吃,年糕也好吃,糕切得不大不小!

     外婆就像会变戏法一样,把大年糕从圆形变成一袋一袋八角方正的包裹,她用粗布纳了一些大小适合的袋子,把糕块整齐得码进袋子里,横竖都不影响袋子的板正有型,然后再用针线封口。她带着我去邮局,把一袋一袋的糕寄给上海的舅公,南京的姨婆,南京的阿姨们;她用墨水笔在布袋子上写上地址,我在旁边看着,觉得她的字真好看,写得好认真。当看到其他邮寄年糕的包裹有着数不清的棱角突出来,再看看外婆的每个包裹如此四方端正,我心里太骄傲啦。连邮局的工作人员,也喜欢这样的包裹呢。

      这个便民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再有了。可能除了家里有大锅大灶头的农户家还在自己蒸糕,大部分人都直接买现成的糕了。糕也不再那个“巨大”,改成小一点的圆,或者索性切成条。崇明糕也像个时尚一样,一夜之间被大家追捧,于是真的假的,好吃的不好吃的,都在考验着大家的忠诚。而我,努力要找到最熟悉最信任的味道。

     因为离家多远,离家多久,总有一种甜还留在嘴里,沁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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