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那盆薄荷时,它正蔫头耷脑地趴在出租屋的窗台上。花盆是最普通的红陶盆,边缘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灰扑扑的土。叶子卷着边,一半发了黄,一看就是被前租客遗弃的。我叹了口气,还是接了杯自来水浇下去,水滴落在干裂的土上,“滋滋” 地往里钻,像在给这株快枯死的植物,喂了口救命的水。
那时我刚换工作,住在这栋老楼的六楼,每天加班到深夜,回来时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窗台上的薄荷,成了我唯一的 “邻居”。起初只是偶尔浇浇水,没想到过了半个月,它竟冒出了新叶,嫩生生的绿,像婴儿的指甲盖。我心里一动,找了把小剪刀,把枯黄的叶子剪掉,又从楼下挖了些腐叶土添进去。换土时,指尖碰着新发的嫩芽,那股清清凉凉的气儿就窜出来,往鼻尖里钻,把加班带来的疲惫都赶跑了大半。
薄荷长得飞快,没两个月就把花盆撑得满满当当。叶子挤挤挨挨的,风一吹,就发出 “沙沙” 的响,像一群小娃娃在拍手。有天早上,我发现最边上的叶子被虫咬了个洞,急得围着花盆转圈圈。对门的张阿姨听见动静,端着一碗豆浆过来看,“这简单,” 她放下碗,从自家阳台摘了片紫苏叶,揉碎了撒在薄荷上,“紫苏味儿驱虫,比农药管用。” 张阿姨六十多岁,退休后总爱在阳台摆弄花草,她家的窗台像个小花园,月季、茉莉、吊兰挤在一起,热闹得很。自那以后,我常去请教她养花的法子,她也总笑眯眯地教我,有时还会送我几颗自己种的圣女果,红得透亮,甜得人心头发颤。
夏天来得猝不及防,连续几天的暴雨,把薄荷淋得东倒西歪。我下班回来时,看见张阿姨正站在我家窗台上,扶着薄荷的茎,往盆里加土。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可她手里的小铲子却握得稳稳的。“这薄荷怕涝,我给它培点土,垫高些。” 她看见我,直起腰笑,“你这孩子,总忘了关窗户。” 我心里一热,赶紧拿毛巾给她擦脸,她却摆摆手:“没事没事,我这老骨头经得住。” 那天晚上,薄荷在窗台上站得笔直,叶片上的水珠在路灯下闪着光,像挂了串小灯笼。
七月初我要出差一周,临走前犯了愁 —— 薄荷没人浇水可怎么办?张阿姨听说了,拍着胸脯说:“交给我!保证你回来时,它比现在还精神。” 等我拖着行李箱回来,推开阳台门,一下子愣住了:薄荷花盆里,竟多了几株小番茄苗!嫩绿的茎秆上顶着两片子叶,歪歪扭扭地站在薄荷旁边,像几个怯生生的小家伙。窗台上还压着张便签,是张阿姨娟秀的字迹:“薄荷太孤单,给它找个伴儿。番茄结果时,红配绿,好看得很。”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薄荷的叶子绿得发亮,小番茄苗的叶尖沾着水珠,倒真像一对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好朋友。
从那以后,我给薄荷浇水时,总会多照顾那几株番茄。它们长得慢,却很努力,茎秆一天天变粗,叶子也从两片变成了一串。张阿姨说:“番茄得搭架子,不然长不高。” 第二天,她就拎来几根细竹竿,帮我在花盆里搭了个小小的三角架。“你看,” 她指着竹竿说,“植物跟人一样,得有个依靠,才能长得踏实。” 我看着她弯腰绑竹竿的背影,忽然想起远在家乡的母亲,小时候我学走路,她也是这样,弯着腰,张开双臂,说:“别怕,有妈妈呢。”
秋分那天,第一颗小番茄红了。不大,像颗乒乓球,却红得发亮,挂在枝头,像给这盆植物戴了枚红勋章。我摘下来,一半送给张阿姨,一半自己吃。咬下去时,酸甜的汁水流进嘴里,混着淡淡的薄荷香,心里忽然暖暖的。其实我知道,这番茄的味道里,藏着的不只是阳光和雨水,还有张阿姨的热心,和这栋老楼里,人与人之间慢慢滋长出的、像薄荷一样清新的善意。
现在,那盆薄荷和番茄还在窗台上。薄荷依旧疯长,番茄又结了几颗红果子。每天早上,我都会拉开窗帘,看它们在阳光里舒展叶子,心里便觉得踏实。原来幸福有时就这么简单 —— 一盆花,一个热心的邻居,一点不经意的温暖,就像薄荷的清香,不浓烈,却能悄悄钻进心里,把日子都熏得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