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熟的人》是莫言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的首部作品。莫言把自己作为人物写进小说,以特殊的视角打量着这个复杂、令人迷惘的世界。
2020年12月23日,《晚熟的人》入选中华读书报评出的2020年度十大好书。
2023年12月,入选“2023抖音年度好书榜”。
《晚熟的人》共包含十二篇短篇小说,分别是《左镰》、《晚熟的人》、《斗士》、《贼指花》、《等待摩西》、《诗人金希普》、《表弟宁赛叶》、《地主的眼神》、《澡堂与红床》、《天下太平》、《红唇绿嘴》、《火把与口哨》。
十二个故事有喜有悲,有荒诞有现实,从上个世纪到当下社会,从澡堂子到网络空间。
下面介绍几个我比较喜欢的小说。
左镰
作者在引子中说自己在多部小说中写过铁匠炉和铁匠的故事,因为自己喜欢这个职业,但是最终又没有做成铁匠,所以特别喜欢写铁匠的故事。
他不禁感慨:一个人,特别想成为一个什么,但始终没能成为一个什么,那么这个什么也就成了他这辈子都魂牵梦绕的什么。
是不是有点像这么回事:有的父母想要做什么,例如教师、医生,自己没考上或因为某些原因不如意,就非逼着自己的孩子完成自己的心愿。
一旦孩子不同意,他们就有一大堆的道理,对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非把你说动了不可,最后还扔下一句:我这是为你好。
言归正传。
作者开篇提铁匠,是为了引出左镰,进而引出使用左镰的人,也就是本篇小说的主人公田奎。
有人是左利手(左撇子),有人是右利手。
左利手的比例较少,我们老家有种说法是,左撇子更聪明,不知真假,多半是假的。
田奎也是左撇子,和我一样,吃饭、写字,任何事情,只要能用左手的,都优先用左手。
他说:刚上学时,我拿笔都用左手,后来老师不允许,逼着我改过来。但不当着老师的面我还是用左手,左手写得快,右手写得慢。左手写得俊,右手写得丑。
小时候,每逢周末或者暑假,我也割草喂羊,虽然是用左手割的,但用的是正常的镰刀,相对左镰来说,就是右镰。
田奎割草用的是左手,而且是找铁匠定制的左镰,这倒不是因为因为他是左撇子,而是因为他没有右手——他的右手被他爹给剁掉了。
他说:自从我爹剁掉了我的手,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刘老三有个傻儿子,名叫喜子,十七八岁了,还光着屁股到处乱窜。
某年夏天,“我”与田奎在村南的池塘里摸鱼。
那时,田奎还是个双手健全的少年。
刘老三的傻儿子喜字光着屁股也过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挖泥打傻瓜”,众人一呼百应,纷纷从池塘里挖黑泥,往喜字身上打,喜字的妹妹欢子身上打。
当天晚上,刘老三来到“我”家兴师问罪。
父亲抄起板凳对“我”和二哥一顿揍,“我”和二哥扛不住揍,只能说是田奎领的头(因为前文说过不知是谁喊的“挖泥打傻瓜”,所以这里有冤枉田奎的嫌疑)。
虽然书中没有明写,但是刘老三肯定是去田奎家兴师问罪了,而田奎家是地主成分。
在那个年代,地主家的儿子,打了贫农家的儿子,这种事万一捅出去,就是塌天大祸。
田奎的父亲自然明白这一点,他也怕刘老三把这事捅出去,只能狠心把儿子的右手给剁了,以塞悠悠之口。
田奎并没有因为失去右手而心灰意冷,对生活失去信心。相反,他变得大胆,不怕大蛇,笑对生活,接纳一切苦难,只为坚强地活着。
很多年后——那时刘老三和喜子都死了,喜字的妹妹欢子,在接连「克」死了两任丈夫后,嫁给了田奎。
晚熟的人
什么是「早熟」?
什么是「晚熟」?
这两个词,我还是挺熟悉的,从小就熟悉。
「早熟」,在我们家乡——安徽砀山,既可以形容人,又可以形容水果。
某人比同龄人身材发育的早,或者心智更成熟,我们就说这人「早熟」;
不同品种的梨,有的在6、7月份成熟,如皇冠梨,有的在9月份成熟,如砀山酥梨。我们称前者是「早熟」的梨,称后者是「晚熟」的梨。
「早熟」既可以形容人,又可以形容水果,但,我们不用「晚熟」形容人。
把「晚熟」用在人身上,我之前从未见过。
在这篇小说里,有「早熟」的人,也有「晚熟」的人,不管是「早熟」,还是「晚熟」,都是一种讽刺。
「早熟」的人是常林。
常林的爷爷早年当过贫农协会的主人,领着斗地主分田地,后来被还乡团杀害。常林沾了爷爷的光,是那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他身材高大,平日里好施拳弄脚,只见他打人,不见他挨打。
在农场看电影时,他施展绝技「毒瓦斯」,结果被一群知青打了一顿。后来又因为看电影,与知青们产生纠纷,他还想故技重施,结果被单雄飞一脚踹到在地上。
他不服气,要和单雄飞决斗。
决斗前,他出口成章,振振有词,赚足了风头。
单雄飞问他:「想不到你还满嘴豪言壮语呢!从哪学的?」
常林回答:「这还用学?老子早熟,生来就会!」
这场决斗,以他凭借滚地龙拳的「鸳鸯脚」,将单雄飞踹到在地上收尾,他也算是报了上次的仇。
几十年后,常林为了治治放臭屁的毛病,喝了一瓶敌敌畏,而一命呜呼。
对于常林的死,蒋天下感慨:有的人,小时胆小,后来胆越来越大;有的人,少时胆大,长大后胆越来越小,这就是早熟和晚熟的区别。
而在单雄飞拜师蒋启善时,蒋启善却对他说:「无事时胆小如鼠,有事时胆大如虎。」
「晚熟」的人是蒋天下。
蒋天下早年脑子有点毛病,村里人都把他当傻瓜看待。「但事实证明,他是村里最精明的人。他前些年是装傻,因为装傻,在未免除农业税和各级提留之前,他一分钱也没交过。」
他对此解释道:「你们都说我装傻,其实我不是装傻,我们老蒋家的人有个特点,那就是:晚熟!
当别人聪明伶俐时,我们又傻又呆;当别人心机用尽渐入颓境时,我们恰好灵魂开窍,过目不忘、过目成诵、昏眼变明、秃头生毛,我就是个例子。」
借“我”获奖的机会,蒋天下在“我”的旧居旁摆摊卖书,销售当地的土特产、剪纸、泥塑、草鞋、木雕等,发了财。
他又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低价买下了“我”的旧居西边扔满垃圾的洼地,在上面盖了五间房子,搭了一个天棚,设了十来个摊位,出租给做买卖的,并把五间房自租给一个青岛的作家,做起了包租公。
蒋天下还开了个地龙公司,推广滚地龙拳,并举办“滚地龙拳国际擂台赛”,在比赛中弄虚作假,让常林的儿子假扮日本鬼子,激起观众的民族仇恨,引起更大的关注。
小时候的装疯卖傻。
在没了解清楚情况,就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划出的‘滞洪区上非法盖房,导致斥巨资建设的展览馆和擂台被两台推土机给推掉。
不征求“我”的同意,就让“我”上台讲话,自以为摸清了“我”的脾气。
他以「晚熟」标榜,却整天想着「要用一年的时间干出那些早熟者十年的业绩。」
这些行为,恰恰都说明他是一个不守规矩、耍小聪明、爱占小便宜、自以为是的人,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读过《晚熟的人》,才知道「晚熟」是一个贬义词,带有讽刺意味,才知道常林并不是一个早熟的人,充其量是个爱出风头的冒失鬼;
才知道自称「晚熟」的蒋天下,也根本不是真正的「晚熟」,是「假熟」,是「不熟」,还需要继续「晚熟」。
真正的「晚熟」是厚积薄发、大器晚成、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红唇绿嘴
小说开篇,一人就哭嚎着“大舅,我来晚了”,往“我”家里闯,然而“大舅”却好好地躺在床上,把“我”和“姐姐”气得半死。
这人就是本篇的主人公“高参”。
高参有两个身份,一个是闹访者,一个是互联网大咖。
“高参”原名覃桂英,从小生活在一个相对富裕的家庭,但她的双脚都是六趾。
“高参”因为老师李圣洁无意中发现了她的六趾秘密而怀恨在心,尽管李老师带着去医院做手术,去除了六趾,但她仍然怀恨在心,文化大革命爆发后,她积极参与批斗李圣洁,最终导致李圣洁不堪受辱投井自杀。
“高参”能说会唱,能写会跳,在乡里算是一个名人,为了上位和转成国家干部,她不惜以身相许讨好有权势的人,但最终未能如愿。
谷文雨喜欢“高参”,多次向她求婚,但她看不上他,数次拒绝。
后来,谷文雨让同村的谷玉珍假装李圣洁上身,几次三番去“高参”家里闹,然后,自己打扮成红卫兵模样,突然现身来个英雄救美,最终如愿以偿,将“高参”娶到家里。
两人婚后,为了逃避计划生育,跑到了中俄边境的小山村,开荒种地。几年后,两人带着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又回来了,却错过了分配责任田的机会,成为了“黑户”。
于是 ,他们在村里闹,到乡里闹,去县城上访,最终他们如愿以偿,分到了地,孩子也上了户口,罚款也不了了之。
尝到了上访的甜头后,“高参”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发不可收拾,竟以此为业,借助互联网,兴风作浪,在背后为人筹谋划策,借此牟利。
恶人还需恶人磨。
“高参”的丈夫谷文雨得了一种怪病,一听到激烈亢奋的音乐便会发疯。他疯起来破坏性极大,见人咬人,见狗咬狗,没有三五个壮汉制不住他。
夏顺生为了给乡长解忧,让侯百利狮子大开口,要“高参”赔偿十万元(“高参”打破了侯百利的头,目的也是让侯百利去闹访牟利),“高参”自然不肯。
侯百利就按响随身带的录音机,播放样板戏里一段激烈迅速、令人热血的音乐。
谷文雨听到后,在院子里发了疯,拿起铁锹砸“高参”的脑袋,把她吓坏了,连忙求饶。最终,“高参”签署了保证书,其中一条是永不上访。
“高参”说自己是「一个为弱小者争利益,为受迫害者鸣不平,为创造和谐、公正、民主的乡村社会而不计报酬、不遗余力的乡村知识分子。」
但现实中,她却以闹访牟利,不但自己牟利,还给其他人出谋划策,搞得社会上乌烟瘴气。
在网络上,她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利用网络上访成了意见领袖,凭借自己几百铁杆水军,通过在公众号里卖谣言捞钱。
她认为在合法与非法之间有宽阔的缝隙,自己在这个缝隙(灰色地带)里游刃有余,实则是以“公正、良善”的名义,行不齿之事。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对网络的认识的确非常精深。
放在现实中,以她对互联网的认识,她绝对是个互联网大V,坐拥无数粉丝,风极一时,然后,进去踩缝纫机。
莫言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谈到覃桂英时这样说道:像“高参”,借助网络兴风作浪为生活牟利,肯定是只有在网络时代才能产生的人物,如果在非网络时代,她可能会用另外一种方式。
下面是“高参”的名人名言。
她说:「
得网络者得天下,失网络者失天下;得网络者得民心,失网络者失民心。
我们要做网络的主人,不做网络的奴隶。
所以,网络是天堂,网络也是地狱;
所以,可以利用网络伸张正义,也可以利用网络冤杀好人;可以利用网络消费,也可以利用网络赚钱.......
总之,网络能把人变成鬼,也能把鬼变成人,当然也可以把人变成神......
自从有了互联网,我觉得自己才真正地过上了人的生活。」
她说:「我还有数百个铁杆水军,只要给他们一点甜头,让他们咬谁他们就咬谁,让他们捧谁他们就捧谁,生活中,一万个人也成不了气候,但在网络上,一百个人便可掀起滔天巨浪。」
她说:「打死人要偿命,打残人要坐牢,打伤人要赔钱,骂人也要负法律责任,但在网络上,那句狠就说哪句,哪句脏就说哪句,在网络上不能讲仁义道德,越无耻越狠毒越好!网络真他娘的好啊!」
她说:「利用网络报仇雪恨,这是初级阶段,进入高级阶段,那就要成为大V,吸粉丝,卖私货,赚大钱。」
火把与口哨
《火把与口哨》是十二个故事中,最荡气回肠的一个。
火把象征女主顾双红,也就是“我”的三婶,口哨象征男主高邦,也就是“我”的三叔。
本篇小说前半部分读来大喜,三叔三婶喜结连理,后半部分读来大悲,三叔死于一起矿难,尸骨无存,他的儿子被狼叼走,女儿因为被冤枉而喝药而死,三婶大仇得报之后,也随他们而去。
其实,小说开篇就埋下伏笔:「教堂里有一副壁画,花着一头健壮的母狼和两个叼着母狼奶头吃奶的男孩。」但现实世界中却是狼吃了三叔三婶的儿子。
三叔龙是山煤矿的工人,心地善良,口哨吹得特别好。
三婶住在城里,家里有一个蜡烛店,曾在县棉花加工厂工作,也会吹口哨。
1960年,三叔从煤矿请假回家给他的父亲办理丧事,在火车站遇到了一个昏倒的老头,把自己仅有的黑面馒头给了这个老头。
这老头恰好就是三婶的父亲。
凭借着自己的贫农出身,以及出神入化的吹口哨才艺,三叔赢得三婶的芳心,最终两人喜结连理。
然而,好景不长。
1971年,三叔因为矿难而死,尸首无存。
"我"陪同三婶匆匆赶往龙山煤矿,却只带回三叔的几件遗物以供安葬,三婶从此如失魂落魄。在三叔墓前,三婶吹响了口哨,旋律中满载着她对三叔无尽的深情与怀念。
数月之后,不幸再次降临,三婶的儿子清泉在山间遭狼叼走,尽管全村人与公社警察倾力搜寻,却未寻得丝毫线索。
三婶深陷悲痛,难以自拔,迁怒于女儿清灵,责备她未能守护好弟弟。清灵无辜受责,心中委屈至极,最终选择服毒(敌敌畏)自尽,酿成又一悲剧。
清灵临死前,在纸上写着:娘,我没sa huang......是两只大黄狗把弟弟tuo走了。
三婶的情绪濒临崩溃,她如同“祥林嫂”那般深陷绝望的深渊,但她并未像“祥林嫂”一样四处倾诉自己的不幸,而是将满腔的悲愤转化为复仇的决心。
三婶家传手艺,将蜡烛与蓖麻仁混合熬制,用以浸泡特制的狼牙棒火把。
半夜,三婶与我手持狼牙棒火把与手电筒,毅然决然地踏入了深山,最终找到了那处狼窝。
在激烈的搏斗中,三婶凭借着复仇的意志,将老狼与狼崽悉数击毙,并在狼窝中发现了儿子清泉的遗物——两只褪色的鞋子。
杀狼复仇后,三婶洗净了手脸,梳顺了头发,换上结婚时穿的那身衣服,静静地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叫也不应,问也不答。
七天之后,三婶平静地走了。